我:“为了照顾她的生活习惯,乾隆特遣回族厨师为她做家乡风味的饭菜,初入宫就封她为和贵人。据说还建造宝月楼供她居住,并常亲临探视,希望她顺服。”
森:“但这一切都无法打动她的芳心。乾隆无可奈何,又不忍割舍。”
我:“作为帝王,乾隆太习惯于后宫那些被严格程式化过的女人,她们言行矜持,神色木然,俨然一个个失去血色的苍白符号。”
森:“可伊帕尔汗却不然,她与生俱来的体香使她具有不被宫廷秩序格式化的独特魅力,她还保持着某种天然的本色。隔着距离,皇上思念着她……”
我:“她深居华丽的寝宫,身着繁复的锦衣,容貌鲜美,姿态优雅,俨然皇帝的妃子。可她身上悠悠散发出来的香气分明属于遥远的大自然,流经她身上的时光也不以分秒算计,而像流经原野的时光,流经域外花木枝枝叶叶间的时光,广漠而悠长……”
森:“她的周身萦绕着一种如烟似雾的神秘气氛,使皇上可望而不可即。”
我:“但宫廷从来忌恨一切不被格式化的事物。天然的东西因为游离于程式之外,往往导致两极化的解读。香妃那被视为仙灵附体的香气,在太后和其他嫔妃看来却成了邪气、妖气和巫气。”
森停顿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这样编下去香妃不就被太后处死了吗?那美妙的爱情故事也接续不下去了啊。”
我:“哦,那我调整一下思路。最合理的猜测,应是香妃违拗了一段时间,也可能是相当长的时间,最后终于被乾隆的真情所打动,跟他结为夫妻之好。”
森点了点头:“嗯,乾隆确实喜欢她,也许并不仅仅是她的姿色和体香,或困囿于民族和睦政策,还有她的性情志向,以及超越这一切之上的某种精神的因素。”
我:“疆土、财富、兵力、美女……帝王都本能地捕捉事物的实存,并归己所有。”
森:“可香妃的体香却不然,它使人闻得到,却无以形状,没有质地;既具体,又抽象;既实在可感,又不着痕迹。无论香妃缥缈的体香或是她不屈的意志,都撩起皇上微妙的心绪:明知它确切存在,又无法化归己有。”
我:“嫔妃是梦,能使皇上短暂入眠。但皇上知道自己不能失衡于温柔乡,他必须以更鲜明的理智构筑着有轮有廓的真实江山。所以皇上在嫔妃的梦中是清醒地入眠,平稳地飘坠,梦醒之后不会缱绻。”
森:“但香妃使皇上一塌糊涂地飘坠了,那股神秘的香气使皇上浑然复归人之原初,复归天地万物的原初。”
我:“相对于阳光下江山社稷的真实,皇上一定在消魂于香妃的当儿瞥见了另一种更明晰的真实,那是关于生命自身的真实。”
森:“都说太过感性的人不宜做君主,像唐玄宗、宋徽宗,太易于流失自我。君主被置于政治权力的顶端,他必比常人付出更多的理智才能保持集权构筑的稳定。”
我:“历史上的臣相对君王的苦口婆心大致都是劝其收敛沉迷色情的感性心理,以稳固江山大局。”
森:“但臣相哪里知道,一个男人如果想获得统治江山的超常能力,必须在女人身上得到确证。”
我:“哈哈!”我笑场了。话剧又一次停顿下来。
森:“别笑啊,正进入关键的一幕呢。”
我收敛起笑容:“好吧。性爱本身也许只是件小事,但从性爱中获得的生命的瞬间辉煌,往往超越性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