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是的。古董是凝固的历史,它以实物的形式摆在那儿,一直默默期待着人们通过它而坠入幽邃的历史。”
我:“我们可以设想,古董的一端系于人的目光,先人的创造;它的另一端也系于人的目光,今人对它的认识。古董把千百年的历史凝聚成一种出不了声的深沉渴望:今人对于先民创造性劳动的认识,今人对于远古生态之美的审视。”
森:“说得很对。今人对于先民创造性劳动的认识,今人对于远古生态之美的审视。这才是古董的真正价值。”
说着,我伸出手触摸一只青花罐。一瞬间,我觉得生命有一种与历史接轨的无限绵长。
我们居室的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古董。一个家里有这么古老的东西存在,就仿佛有异己的灵魂存在。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对它们不经意地一瞥,我的心总是暗暗一惊。夕阳透过西窗照亮博古架时,森就会嚷嚷:“看,宋朝的阳光又照亮宋瓷了!”我回头一看,这确实是一幕意味深长的情景。我们又陷入遐远的思绪。
我:“在宋朝这个动荡不安的朝代,制造出如此纤巧秀气的瓷器,我总担心它们的易碎,但它们竟能坚硬地流传至今。”
森:“元青花的绘画风格恢复了古典的繁复,这跟蒙古族的低文明程度有关,还是跟中东阿拉伯地区工整的审美情趣有关?”
我:“明成化的青花素雅、细腻而柔和,达到了‘绚烂至极归于平淡’的纯熟,这是艺术高度发达的文明表征。相反,原始艺术总是浓烈、粗犷、深邃,甚至是野蛮的。”
在浮躁的世界里,我和森逃遁于古董和古董唤醒的历史,喜悦于历史深处的安逸、幽寂、深沉和神秘。
有一天,我们去逛了古玩市场,时间还有多,我们在街头毫无目的地走着。大街上车来人往,交通拥挤。我们想到街道对面的一片街心花园坐下来休息一下,可车道边立着一排排铁栏杆,就是穿不过去。
我们走上天桥,看见花木掩映中一座庞大的建筑,它不怎么高,可占地面积却很大,四周高楼林立。那是一座博物馆,它从大街车流和广告的喧嚷中孤立出一块静谧的地带。现代都市纷纭扰攘,瞬息万变,只有博物馆里的时空停留在永恒中。到博物馆里可以得到当下文化和人伦的暂时释放。森建议说我们进去看一看吧。
森:“博物馆真像一座坟墓,里面埋葬着一些没有灵魂的文物。人死后没有了灵魂,也相当于文物,甚至比文物还不如。人体会腐烂,文物却不会腐烂。”
我:“不,博物馆里的文物是有灵魂的,它们是有意味的形式。古代工匠把工艺才思注入它们,它们是一些死亡般凝固的灵魂。”
买了门票,我们进入博物馆,一下子好像进入了另一种时空。里面真的阴暗得像座坟墓,穿制服的保安悄悄地来回踱步,好像复活了的秦始皇兵马俑。天气虽然热得快到夏天了,里面却给人凉丝丝的秋意。展厅里异常地静,身后隐隐约约似有无数从遥远年代传来的喧嚣弥漫而起。但仔细倾听,又只有一种刻骨的静。精美的玉器、残缺的瓷片、甲骨文、熏香炉,一件件被聚光灯照射着,似乎超脱了尘世,进入了梵界。它们虽然跟我们只有咫尺之远,但却是隔世般地不可企及,因为它们被一种深不可测的静寂包围着――终于悟到,这异常的静,其实就是历史的气息,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