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高严反应过来,柳玉琴纵身跳了出去,天啊,皇帝套在北京花园的二十三层,柳玉琴一头撞出去,还不跟伽利略在比萨斜塔做自由落体试验一样,摔成意大利馅饼。柳玉琴的举动无疑太令人震撼了,我们四个人都被震呆了,还是梁市长比我们冷静,他赶紧指示我拨打110报案,我拨打完110,外面已经人声鼎沸了,我壮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眼,马路上的汽车已经被人群堵的水泄不通。我心想,这回京城各大媒体又找到头条新闻了。《为夫讨清白,烈妇喋血驻京办》、《东州市市长与市驻京办副主任谁更清白?》、《自杀还是他杀?》,我脑海中本能地设想着明日京城各大媒体的标题,嘴上却催梁市长赶紧去机场,并给常玉春打电话,让他和白丽莎代我送梁市长去机场,梁市长心领神会地走出皇帝套,高严和齐胖子也赶紧跟了出去。我定了定神,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一饮而尽,连忙给北京花园辖区内公安局我熟悉的几位领导打了电话,通报了一下情况,刚挂断手机,门铃就响了,我从容地开了门,五六个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两个不容分说将我岔到一边,其余几个人开始勘察现场。忙活完后,为首的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才问我:“你报的警?”我点点头。此时习海涛领着邓英、宋礼等人进来了,一进门,习海涛就自我介绍说:“警察同志,他是我们东州市驻京办主任丁则成同志。”
身材高大的警察一听我是驻京办一把手,语气温和了一些说:“丁主任,既然是你报的警,说说情况吧。”
我便将杨厚德在商贸大厦建设中如何索贿受贿,被市纪委“双规”并移交司法机关,现已经开庭审理以及期间柳玉琴如何无理取闹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并且着重讲了杨厚德曾经亲口跟我讲过他老婆有严重抑郁症,期间还不时穿插我已经和他们局领导通话的情况,身材高大的警察见我和他们局领导很熟,便温和地说:“既然是这样,请在笔录上签个字吧,不过,人命关天,丁主任还是跟我们到局里走一趟吧,这样我们也好交差。”
我也只好同意。工作上的事,我简单向习海涛交待几句后,便随几位警察走出皇帝套。一走出北京花园,就听到许多刺耳的议论从人群中传来,我根本无暇细听,一头钻进警车内。专案组领导,不瞒你们说,我自认为在这次事件中,既维护了市领导的形象,也维护了驻京办形象,柳玉琴的死不过是对丈夫腐败的一种绝望,眼下人人对腐败深恶痛绝,就连警察一听摔死的是贪官的老婆,也都嗤之以鼻。因此,我走出公安局时,还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反腐英雄的自豪感,我就带着这种淡淡的自豪感,在驻京办会议室接见了媒体记者。由于在公安局接受询问时已经练了一遍,我应答自如,知道的是东州市驻京办主任就柳玉琴自杀案接受京城媒体采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名人与媒体见面会呢。我之所以有底气见媒体,而没有推给我的副手,就是心里很清楚,谁都不会同情腐败分子,媒体更是如此。更何况驻京办一向被诟病为“蛀京办”,这里的人似乎个个都不干净,驻京办副主任就更不用说了,怎么可能清白呢?这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吗?要知道成见是很难改变的,我恰恰是利用人们脑海中对驻京办根深蒂固的成见躲过了媒体这一劫。以至于第二天柳玉琴自杀的消息见报后,没有一家媒体同情她,也没有一家媒体提出质疑,一个腐败分子的老婆自杀有什么好同情的,死就死了。我暗自庆幸的同时,人心之冷漠与麻木让我汗颜,我以为这世上只有驻京办主任的心是最冷漠的,然而我错了,世态炎凉亘古如此。应该说柳玉琴死得很悲壮,很有点“我自横刀向天笑,自留肝胆两昆仑”的味道,可悲的是她并未用死证明自己的清白,在世人眼里仿佛她是用死逃避惩罚,不仅没有洗清什么,反而更黑了。柳玉琴虽然死了,但无时无刻不活在我的心里,她那双直勾勾的眼睛流着血泪望着我,每当我闭上眼睛看见那双血泪模糊的充满仇恨的双眼,我就觉得死掉的不是柳玉琴,而是我,而是和我一样的那些冷漠与麻木的人,我们既不挣扎也不痛苦地活着,在柳玉琴眼睛里我们其实都是活死人!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只能伪装,恐惧,痛苦地绷紧自己的全部神经,我企图用迎来送往淹没自己,然而那些虚假的热情、伪善的笑声和无耻的交易,让我心中充满恶心的恐惧。我讨厌阴天,我渴望太阳突然溢出激情四射的光芒,可是自从柳玉琴死后,我阴郁的心情再也没有晴朗起来。我听说杨厚德得知妻子自杀的消息后,悲痛欲绝,在法庭上当堂翻供,推翻了对自己的所有指控,然而,即使如此,法庭还是如期宣判,杨厚德因受贿罪、贪污罪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消息传来,我并未像梁市长、齐胖子等人那么高兴,心情反而更阴郁了。 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