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哭与诉(3)

老风口 作者:张者


维吾尔族姑娘抢走了你爹的帽子,转身跨上了枣红马,扬鞭而去,转过一个沙包,眨眼就消失在了太阳升起的地方,真是来无踪去无影,简直像一个梦。

团长这才走到你爹面前,问怎么回事?你爹回答:“日恁娘,打了一夜是群羊。”

团长一下就火了,问:“你日谁娘?”

你爹见团长火了,连忙解释,说:“团长,你别误会,俺不是日恁娘。”

团长这下更火了,喊:“来人呀,给我绑了。”

团长话音未落,葛大皮鞋上去用绑腿把你爹结结实实地来了个五花大绑。看得出葛大皮鞋绑人还真有一套。团长指着你爹的鼻子道:“我到底要看看你敢日谁娘。”我连忙上前向团长解释,说胡连长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河南人的口头禅,并不是他真要日谁娘,他打死了老乡的那么多羊还敢去日谁娘呀。团长冲我就来了,说马长路你闭嘴,你是指导员,打死这么多羊你就没有责任了?你们满嘴粗话还像个革命军人吗?团长指着你爹说,看看他,看看他,血染沙场呀,英雄呀,你一下打死了维吾尔老乡的这么多羊,你闯大祸了。我们刚进疆,少数民族根本不了解我们,这下怎么办?这关系到民族政策,这影响到军民团结。处分,非给你处分不可。

团长正训着你爹,那维吾尔族姑娘又来了。这次不是一个人,带来了一帮子维吾尔族人,好几十个,都骑着马,手里挥舞着农具当武器,吆喝着。

“郎死给、郎死给……”

我们虽然听不懂他们吆喝什么,从他们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非常生气,是在骂人,要打架。在新疆生活几年后,我们大概懂了点维吾尔语,知道“郎死给”是骂人的话,相当于汉人的“他妈的”之类。维吾尔族人下马后看着血泊中的羊群显得极为悲伤,男男女女的都抱着血泊中的羊哭了起来。

“喂江(啊哟)--喂江--”

他们哭声很大,就像是在合唱,仰着脖子,挣着青筋,其间还伴随着颤音。哭的声音很高、很高,就在那哭声高得快要崩断的时候,一滑就低了下来,变成了呻吟。每一个人都竭力地哭,就像比赛谁哭得声音更大,其间还夹杂着诉说的内容。我们听不懂维吾尔语,不知道他们哭羊的内容是什么,不过他们哭着的倾诉内容本身就是含混不清的,好像内容已不重要,哭本身才是重要的。

女人哭我们能理解,大男人也在“喂江、喂江”地哭,我们就觉得奇怪。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无论是维吾尔族男人还是女人遇到伤心事就哭,遇到高兴的事就唱,就跳,属于那种想哭就哭、想唱就唱的民族。

这样的哭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也是第一次听到。我们都傻在那里,许多战士都流下了眼泪,特别是你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跪下了,泪流满面的,就像一个接受审判的人。这时候要是审判你爹那肯定是死刑。维吾尔老乡太会哭了,能哭死你爹,把你爹哭成了天下第一罪人。

在哭中那戴红纱巾的维吾尔姑娘指着你爹说了一阵什么,这时,一群维吾尔汉子拔出“比夹克”(刀子)就向你爹围了过来,团长见状命令警卫排把你爹和他们隔开,保护了起来。

这时,秦安疆上去劝,喊着:“恰达克,吆克,恰达克,吆克。”

维吾尔族人就说:“恰达克,吐噜吐噜,恰达克,吐噜吐噜。”

我问秦安疆和他们说的什么?秦安疆说,我告诉他们麻烦没有,没问题,他们说麻烦多得很,问题大了。我对秦安疆说,既然你会他们的话,就给他们解释一下,这是个误会,我们也不是有意打死他们的羊的。秦安疆说,我就会几句,还是在书上学的。我瞪了秦安疆一眼,让他将来好好学习维语。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