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找到了秦安疆写红柳的那首诗,这首诗在秦安疆的第一本诗集里。在我采访马指导员的时候,我也采访过秦安疆,并且将他的几本诗集都借来看了。秦安疆一生中写了几百首诗,还有一部长诗是为一个女人写的,简直就成了一个女人的史诗。不过,秦安疆的几本诗集都是手抄本,没有一首发表的。秦安疆自己说,诗写得不好怎么好意思拿去发表,再说我写诗不是为了发表,完全是一种爱好,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情。
那首红柳诗是这样写的:
红柳摇曳绣轻风,
叶落纷纷撒黄昏。
独领大漠风骨瘦,
满面红光迎路人。
秦安疆的这首诗应该算是古体诗,这在秦安疆的诗集中比较少见。由于古体诗比较押韵,所以马指导员他们听起来比较顺口。这首比较顺口的诗被葛大皮鞋顺口说成是“作死”,看来葛大皮鞋并没有评价诗的内容,而是说“作诗”本身不吉利,“作诗”和“作死”谐音。两个人就此发生了小口角,这在勘察队枯燥的行程中本来是一件好玩的事,却几乎让勘察队全军覆没,“作诗”真成了“作死”。
勘察队面对胡杨林却可望而不可即,他们的判断失误了,他们是用望远镜看到对面的胡杨林,没有多远,就在面前,却怎么也走不出那沟壑。马指导员他们判断那条被洪水冲击过的沟壑只有几公里宽,没想到当他们走进去后才发现,那沟壑远远不止几公里宽。在沟壑的外围是红柳,里面却是横七竖八的洪水沟,每一个洪水沟都有几里长,几丈深,根本无法穿越,要不断绕路,才能翻过那些洪水沟。眼见太阳要落山,勘察队却只能一步步顺着洪水沟向大漠深处走去。他们无法接近对面的胡杨林,好像那胡杨林会自动倒退似的。当勘察队又回头张望,发现身后的胡杨林用望远镜看着也不远,可他们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可以说我爹带领勘察队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往前走,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到达西边的胡杨林;返回,至少要走两个多小时。走回头路是我爹不情愿的。他们低估了眼前的洪水沟,当他们坐在一个沙包上休息时,似乎闻到了那戈壁上铁腥味的死亡气息。
这时,一个新的发现再一次改变了勘察队的行动轨迹。秦安疆发现了一只金色的黄羊。当时,太阳正要落山,火红的太阳又大又圆,黄羊站在沙包上,以火红的太阳为背景,那是一种什么景色,就像一张逆光的摄影作品。这种画面被后来的无数摄影作品表现过。开始,勘察队肯定被这种大漠风景迷住了,望着它如痴如醉。
据马指导员说,当时,秦安疆望着黄羊十分夸张地说:“这简直是一个精灵,太美了。”
葛大皮鞋说:“美个?,不就是个黄羊嘛。”
秦安疆说葛大皮鞋是一个没有情趣的人。葛大皮鞋说,情趣个屁,快追,打死了黄羊我们可以吃好几天呢,就不怕带的干粮不够了。当时,葛大皮鞋实用主义占了上风,他的话一下就提醒了大家,我爹和马指导员也意识到了黄羊的重要性,黄羊不仅仅可以欣赏,可以审美,还可以吃肉,于是,勘察队子弹上膛,向黄羊扑去。
接下来我爹带领勘察队追踪着黄羊一步一步向大漠深处走去。
黄羊抬头瞅瞅人然后一步步向大漠而去。黄羊轻盈地走着,不紧不慢地,勘察队跑跑停停总是离它有一段距离,这恰好在射程之外。金色的黄羊时不时扭头望望人,见人离远了,就在某一处沙包上停顿,它在沙包上亭亭玉立,让勘察队欲罢不能。就这样,勘察队一直向大漠里追,眼见太阳从圆的变成了半圆,那金色的黄羊就好像站在太阳的上面,将太阳变成了踏在脚下的风火轮。黄羊踏着太阳走,勘察队当然追不上了,只能望“羊”兴叹,无可奈何。太阳犹犹豫豫地停留在沙包之上,望着人们仿佛陷入了一种沉思。蓦地,太阳和金黄羊忽地消失了。我爹带领大家简直是绝望透顶,急忙冲上那沙包,却意外地发现黄羊又在前方另一个沙包上站立。当时,那景色肯定是十分美的,只不过除了秦安疆就没人有心情去欣赏了。我可以想象太阳落山了,西天一片红,像着了火,金黄羊站在火烧云里,就像在腾云驾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