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不是走 光,是跑光(4)

敦煌遗书 作者:冯玉雷


第二天,太阳刚从沙丘上冒花,就有穿着节日盛装的人陆陆续续朝寺院走来。他们签到--用朱砂在羊皮纸上画一个奇怪的蝌蚪符号,然后进寺院,双手合十,对着玉骆驼默默念诵祷词。就这样,他们进入虔诚。元浩抬头望望胡杨树,枪头已经露出来,指向寺院。院子容纳三百人,还显得那么宽敞。一群乌鸦在天空盘旋。可能要变天,元浩咕哝一句,问头人:脚印绿洲的民众全到了吗?头人说采诗、善爱和娇娇三个女子没来。元浩还想问斯坦因来了没有,乌鸦群却形成一片黑云,笼罩在院子周围,它们激烈地争论什么,不可开交。元浩只好把问题转换为“要起沙尘暴风吗?”头人说附近可能有狼在吃羊。说完融进民众。头人与其他男人一样:白布头巾,络腮胡子,雕刻着皱纹的脸。也许,在眼前一晃而过的某张脸就属于斯坦因,也许,他在象征性地微笑、弯腰、问候时还在策划张扬阿古柏政治野心的行为艺术。哼,裸奔,艺术,统统去见鬼吧!这里没有斯坦因,也没有英国人,只有受阿古柏蛊惑造反的脚印绿洲暴民……

元浩回头望一眼师爷,说开始吧。

王圆?迅速爬到一棵胡杨树上,高声朗诵:

我是骄傲的女人,

有硕大乳房,

谁要娶了我。

就喂饱他,

和他的孩子!

枪声密密麻麻,响了。沉浸在虔诚中的民众以为是鞭炮,继续祈祷。一粒一粒子弹准确无误地终止祈祷。女人惊叫着扑向孩子,像“老鹰捉鸡”游戏那样。很多这样的姿势被定格在地面上。男人张开双臂,要把鞭炮声全部揽进胸怀。他们仰面朝天,向后倒下。花花绿绿的孩子假装惊慌失措。没有奔跑,没有叫喊,没有喧闹。王圆?拷问自己,这是屠杀吗?元浩在上任前为什么要举行屠杀仪式?

元浩盯着写满蝌蚪文字母的羊皮纸,鼻翼兴奋地扇动,呼吸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和硝烟。枪声沉寂,他还尽情享受剿杀成功的喜悦。蝌蚪文字母仍在裸奔,书写它们的主人却正变成僵尸。斯坦因和代表他的蝌蚪文字母应该有同样命运。寒浞偷走了旗子,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占据某片沙漠绿洲。不错,有旗子就等于有一切,可是,他没有枪,没有士兵,旗子在他手里等于零。

元浩穿上发现于约特干树洞的古代鱼皮铠甲,一手持枪,一手持笔,走进院子。

男女老少的尸体排成十四行,每个尸体都像蝌蚪文字母。

如此整齐?血肉模糊的状况怎么没有出现?

元浩恼怒地抬头看院墙外面的胡杨树。枪杆跑光了。埋伏的士兵也跑光了。咋回事?难道寒浞、王圆?和士兵一起忽悠?谁策划了这场游戏?玉骆驼?对,就是它。玉骆驼一直在走光--不,是跑光。光的裸奔改变作品构成。自己从导演变成演员。

突然,“字母”像蝌蚪样摆动身子,站起来。元浩以前看见的字都躺在纸上。现在,这些“蝌蚪文字母”不但直立,还围拢过来,并且不断发问:“这个表演怎么样?”

“……你们,没有死?”

“作为一次行为艺术中的元素,我们都死了;作为生命个体,我们活着。”

之后,元浩同“蝌蚪文字母”对话中得知,他们在坚守玄奘脚印的过程中形成了信仰;有信仰的人艺术素养都非同寻常。元浩却固执地认为自己已经被谋杀,而“蝌蚪文字母”还活着。他希望这个论断得到证实,可是,“蝌蚪文字母”说很多沙漠绿洲随着河流的改道、沙尘暴的袭击、裸奔者的经过不断消失,又不断产生。脚印绿洲是一个例外,因为玄奘当年从印度带来的佛祖脚印使流沙停止运动。元浩说,我要到你们的绿洲看脚印。“蝌蚪文字母”说来吧,看吧。“蝌蚪文字母”走在前面,元浩紧跟其后。前面和后面逐渐拉开距离。元浩看见前面的沙丘像蝌蚪文字母那样,排成十四行。

接着,元浩发现钉在墙上、书写过蝌蚪文字母的羊皮纸失踪了--卡特在黑风暴的掩护下偷走它,然后流窜到和田,请人制作皮鞋。鞋匠正要裁剪,被前来办公事的名誉师爷蒋孝琬撞见,收购,送给莎车知县。两年后,新疆建省,羊皮纸随着莎车知县任职喀什,同师爷贾船一道被赠送给“中国花园”主人马继业。

埋伏在胡杨树里的士兵失踪了--卡特复原成牧羊人。后来,他以向导身份出现在斯坦因探险队;阴无忌奔波于湖南、甘肃、新疆之间,当了经纪人;瓦尔特改行当了寻宝人、贩羊人。其余十名士兵杳无音信,不过,他们的结局无非就这么几种:被沙尘窒息后风干成木乃伊;跟上驼队走四方;到某个绿洲改名换姓,娶女人,生娃娃。

枪支失踪了--据说游脚僧牢兰从胡杨树洞发现,并且熔入铜铃;

从元浩身上分裂出的拉孜也失踪了--激情的枪声催生分裂。本身元浩阅读羊皮书,分身拉孜以为枪支要把他介绍给本身、王圆?、士兵、人民、树木、骆驼刺,欣喜若狂地伴随子弹的呼啸裸舞。黑风暴却在他眼前拉上了一道灰黄色帷幕。拉孜裸舞只能呈现给被沙漠淹没后的约特干废城观赏。他要回归本身,别人却把他定位成寻宝人。他猎杀野骆驼,被定位成猎驼人。他杀人,又被定位成刺客。没完没了。

发出号令的王圆?也神秘失踪--他被枪声和眼前的幻像吓得晕头转向,突然降临的黑风暴将他卷起,与沙子、树枝、金币一起抛到古城墙、烽火台、雅丹、干河床等各处,几年后才降落到阳关以东的一处道观,不久,入住敦煌莫高窟,被非出家人、非居士、非信徒、非逃犯杨大桶收留,后来,他因为会念汉经而升任下寺住持。

这些都是黑风暴的作品。可是,为什么没有感知?如果说玉骆驼、士兵、枪支、子弹、王圆?、羊皮纸乃至掩体胡杨树都被利益、欲望划分为多个空间,那么,黑风暴创作时他们都成为一个平面上的元素!自己被黑风暴制造成孤魂野鬼。虽然如此,还要将谋杀进行到底。谋杀范围扩大到脚印绿洲之外、约特干枯树林之外、和田之外、葱岭和玉门关之外!

元浩坚信,欧洲的着名裸奔艺术家斯坦因就隐藏在这群“蝌蚪文字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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