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同龄的大部分孩子看书要早一些。只看小人儿书的孩子们,习惯把没有图片全是文字的书籍叫做“大书”。到了我上小学?时候,已经看过很多本“大书”了。我发现这能让我在学校里获得很多意外的满足感,比如女同学敬佩的目光,还常常伴随着悦耳的感慨:“罗永浩,你懂得可真多啊。”这种和阅读本身带来的快乐同样强大的力量,驱使我读书读得更勤快了。我这辈子做过的绝大多数看起来不错的选择,都不是完全被一个纯粹而又崇高的动机所驱使的:当我勤奋读书的时候,除了喜欢读书,我也知道这会换来一些现实的好处;当我择善固执和坚持原则的时候,除了清楚这是我希望坚持的,我也知道这会给我带来好的名声和影响力;当我努力把事情做得漂亮又敞亮的时候,除了确实?把它做好,我也知道这会让很多人喜欢上我;当我对朋友够意思、对女朋友关心体贴的时候,除了我愿意这样,我也知道这会让他们受到感动……很惭愧,我从来都不是那种浑然天成、清澈纯净而又全无自知的真人。
因为买不起太多的书,我把家里能看的旧书都看完了之后,经常到父亲工作的县委机关图书室去借书看。负责借书的阿姨长得很清秀,不知道她是真喜欢我,还是因为她是父亲的属下,总之她对我很好,经常跟我开个玩笑之类的。可惜小时候我是一个喜欢卖弄小聪明,总忍不住要在大人面前抖个机灵的那种讨厌孩子。也许是因为我卖弄得太多,?来她见了我就不是很有兴趣跟我说话了。长大以后,我也见过一些像我小时候那样喜欢卖弄的孩子,感觉讨厌得不得了。由衷祝愿那些被我的童年折磨过的无辜的长辈们,在后来见不到我的岁月里,都能过得好一些。
回忆起少年时代,让我总想忏悔的另一件事情是,当我牙尖嘴利地修理那些跟我抬杠的男同学时,班里不懂事的女孩子们的傻笑每次都能激发我愚蠢的冲动。于是一场单纯美好、全无恶意的小孩子斗嘴活动最后就变成了一个通过侮辱朋友来讨好女生的兽行。我会永远为此感到羞愧,年轻不是理由,至少没那么理直气壮,因为我见过很多没这么傻?小朋友。在意识到我的这种愚蠢之后的最初几年里,作为一个擅长逃避责任的文艺青年,我又把我小时候犯下的错归咎于那些没有判断力、只知道傻笑的女同学们,认定她们是“命运安排给我的阴谋”,经常心中抱怨,总觉得如果我没有遇到那些傻姑娘,就断然不会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到了二十五六岁,我才想明白要求那时候的她们比那时候的我更懂事也是非常无耻的,这使得我人到中年回忆起青年时代,再一次羞愧不已。我希望类似的反省能使我在未来的日子里,少做一些晚年的时候想起来又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