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今天不是我来探望你的日子，我的神父，但是我需要找个人聊聊。面包店昨天开张了，但是它不是一家面包店。昨天早上六点钟我醒来的时候，屋子外面包的纸不见了，遮阳篷和百叶窗也都装好了，展示窗里的百叶窗也拉起来了。那间原本普普通通的、和周围一样相当乏味的老房子变了，犹如一块红色和金色相间的精美糖果，放在耀眼的白色地面上。窗台的花盆里种着红色的天竺葵，窗栏上缠绕着丝绸花环，门上面挂着一块橡木招牌，上面用黑色的手写体写道：

天上人间糖果巧克力店

这实在是荒谬。这样的小店应该在游客越来越多的马赛或者波尔多——甚至是阿根地区才更加常见吧。在塔尼斯河下游的兰瑟吗？而且还在传统的应该克制欲望的四旬斋之初？这有点过于反常了吧，说不定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今天早晨我仔细地看了看展示窗，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大理石架子，上面排放着无数个盒子，包装盒、银色和金色的圆锥形纸盒、玫瑰花饰、铃铛、鲜花、心形装饰品和一卷一卷的彩带。玻璃罐子和玻璃碟子里装着各种巧克力，杏仁巧克力、维纳斯的奶头、巧克力松露、乞丐四味干果巧克力、果脯蜜饯、榛子团、巧克力海贝、糖汁玫瑰花瓣、糖汁紫罗兰……百叶窗半掩着，以避开太阳的照射，它们散发出幽暗的光泽，犹如沉入水底的宝藏，阿拉丁偷藏甜品的洞穴。她在橱窗的中间位置打造了一个华丽的装饰品——一间姜饼屋。屋子的所有墙壁全部都是用外层涂着巧克力的姜饼做成的，饼边全部镶着考究的金、银两色糖衣，屋顶的瓦片是佛罗伦萨小饼干，顶上放着水晶蜜饯，用糖衣和巧克力做的奇形怪状的藤条爬满墙壁，用杏仁蛋白软糖捏成的小鸟在巧克力树上歌唱……而屋里的女巫呢，她的全身都是用黑巧克力做的，从头上的尖顶帽子一直到长斗篷的褶边，她身下骑的那个扫帚柄其实是一块巨大的蛋白松糕，那长长的、拧成麻花一样的果汁软糖，在狂欢节的糖果小贩的摊位上摇晃着。站在我的窗前，就能看见她的窗户，它就像一只眼睛，正狡猾地向我眨着，似乎暗藏着某种阴谋。因为那家小店和店里出售的商品，卡洛琳·克莱蒙特违背了她在四旬斋期间的誓言。她昨天还在忏悔室里用一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一般的语调告诉我，这样做非常不利于她信守改过的承诺。

“哦，我的神父，我真是非常害怕！可是，那位迷人的女士是那么可爱，你叫我怎么办呢？我是说，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现在又太迟了，就像是谁必须放弃巧克力……我是说，就像我这一两年以来屁股明显像气球一样在胀大，这让我都不想活了——”

“祷告两遍。”上帝啊，那个女人。透过铁栏杆，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那饥渴爱慕的眼神。对于我的打断，她假装很懊恼。

“当然了，我的神父。”

“记住我们为何要为四旬斋节食。不是为了虚荣，不是为了做给朋友看，也不是为了让自己能穿上这个夏天名贵的新款服装。”我是故意这么残忍的。这就是她的目的。

“是的，我贪慕虚荣，是吧？”伴随着细微的抽泣声，一滴眼泪恰巧落到了上等细布手绢的一角上，“就是一个虚荣、愚蠢的女人。”

“记着我们的上帝，他的牺牲奉献，他的仁慈。”我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应该是某种花香，在这间密封的暗室里有点儿过于浓烈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诱惑。如果算是，我一定要坚定。

“祷告四遍。”

这是一种绝望。它让人的内心苦恼，再一点一点地将其腐蚀，就像大教堂会被多年的浮尘和沙石腐蚀殆尽。我能感觉到，它正在一点一点地剥夺我的决心、我的快乐、我的信念。我应该引领他们穿过痛苦，闯过狂野，而不是这样。这一群无精打采的说谎者、骗子、贪吃者和悲哀的自欺欺人者。原本我应该是去帮助善良与邪恶做斗争，现在却变成帮助一个拿不定主意的胖女人，听着她站在巧克力店铺前犹豫不决：“我要吃吗？难道不吃吗？”真是可怜！邪恶是个胆小鬼，从不敢向世人露出他的真面目。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幻化为成千上万个东西，像蠕虫一样，沿着罪恶的道路，进入人们的血液、进入人们的灵魂。你和我出生得太晚了，我的神父。《旧约》时期那个艰苦的、纯净的世界在召唤我。那个时候我们知道我们所处的位置，撒旦是看得见的肉体，在我们中间穿行。我们做着艰难的决定，我们以上帝的名义牺牲我们的孩子。我们爱上帝，但是我们更敬畏他。

不要以为我在责怪薇安·罗切。其实，我几乎很少想到她，她不过是我每天必须斗争的邪恶影响之一。但是，一想到那家店铺的狂欢节遮阳篷，一想到那个眨眼，它软化了坚定的决心，销蚀了信念……站在门口接待前来集会的人群时，我看见它在散发着诱惑：“来尝尝，来试试，来品味一下。”在赞美诗的一句刚唱完，另一句还没开始的空当，我听到了送货车在门口停下了，还按了一下喇叭。在布道过程中——一个真正的布道啊，我的神父——在我布道停顿的间隙，我非常确切地听见了剥糖纸的哗哗声。

今天早晨布道的时候，我比平常更加严肃，尽管参加集会的人不多。明天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明天，星期日，所有的店铺都要关门休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