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学安排,陈耀宇先后参加了四个单位面试。面试考官大多像演员一样做作,但没法,还得像尊敬先人一样尊敬他们。面试后陈耀宇托辅导员老师打听过,老师不知是听到什么还是随意说说,要陈耀宇适当多读一点课外书籍,仅靠课文考个优秀,作用不大。
没有确切消息,陈耀宇只能陷入惶惶不安的等待。这么等待的人当然很多,状态却各不相同,有的趁上班前抓紧旅游,有的继续兼职打工,还有的索性在球场边摆地摊,处理和倒卖学过的课本。陈耀宇仔细算了一下细账,摆摊卖课本有劳务成本,还不一定能卖掉。他懒得去摆摊,把用过的课本批发给了摆摊的同学,自己和一个叫汪泉的同学一道,去街头修自行车。
汪泉也来自山区农村,利用双休日上街摆摊修自行车已经超过两年,自称资深人士。陈耀宇有些不解,摆摊资深,学习咋办?一说起学习汪泉就冷笑,年初他才去一单位实习了一个月,返校后,实习单位发信来,鉴定:这些学生离我们的要求还差很远!“看吧,三年多时间,我就学了个还差很远。”
修车资深人士汪泉,研究出一项重要成果:成都是全国骑自行车人数最多的城市,修自行车的市场大得不得了。汪泉没有说他修自行车每周收入多少,只说:“如果毕业后最终没有单位要,我就开一个自行车修理门市,绝对不回乡下去,绝对!”陈耀宇看见汪泉说这话时眼睛里有泪花,还有一道凶狠的光。
陈耀宇也绝不考虑回乡村。他考上大学那年,十里陈家山沟整个轰动,几百年终于出了个状元,陈家山沟的人从此在外面能够抬起头,有了底气和其他沟的人对骂,真的是扬眉吐气!送陈耀宇上学那天,十里山沟鞭炮声不断,走一路爆一路,噼里啪啦一直把他送出沟口。
父亲陪他在汽车过路站等车,一再重复说了几十遍的话:“娃娃呀,乡亲们图个啥?就图你给陈家山沟争了一口气啊!”
假如重新回陈家山沟,羞死先人!生不如死!
摆摊前汪泉先把话说明白,每天修车的收入,先提留十元钱交摊点费,余下才两人对半分。陈耀宇满口同意,一再说这样更好。
汪泉骑一辆旧自行车,搭陈耀宇去摆摊的地方。路上汪泉问陈耀宇:“知道为啥单单约你吗?主要是看上你从来不和大家一起玩。”陈耀宇有些奇怪:“别人都嫌我不‘合群’,只有你看好这一点。”汪泉说到这个话题有些来气:“都是年轻人,谁不想玩?人家玩了可以回家要钱,我们呢?我们除了保障自己读书度日,还必须帮家里还债!”
汪泉说他第一年上大学的费用主要靠借贷,后来全靠打工维持。
陈耀宇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我也一样,我在沟里借了六十多家人,最终还是找到信用社,才凑够第一学期的报名费。我几乎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打工,最多的时候兼四份工,跑销售跑送货,可惜,这种繁荣的时候不多。最困难时还去蹬过三轮。”
修自行车看起来属技术活,实际上如汪泉说“是眼见的功夫”,陈耀宇一会儿就干得得心应手。汪泉感叹:“要知道你不嫌弃这事,早约你一块儿来干了。”陈耀宇相见恨晚:“你要早约我就好了,打工受的气比挣的钱多得多。”陈耀宇说他曾经给一家公司填写过广告单上的电话号码和联系人,“写了整整半天,写得手指都抽筋了。经理给我一个信封,说是我的工资。我一看,几乎气昏死,你猜多少?二元二角。里面还有一张字条,说明是按什么标准发的。我要不是穷,我肯定当他面把那钱扔了。”
“修自行车倒是少受冤枉气,只担心和大学生身份不符,刚开始那一阵子,怕被同学看不起,我还戴顶帽子,把帽檐拉得很低,侦探似的。”
“不修自行车我们也是人家轻视的对象。”
汪泉突然奇怪地大笑,他抬起肘假装擦脸,用手臂上的衣袖迅速擦去眼角的泪:“我靠!发啥感慨?修车!挣钱!”
修自行车的摊子在两棵高高的梧桐树下,宽大的树冠罩在头上,光线好,不晒太阳,凉爽。业务状况也繁荣。陈耀宇夸汪泉会选地方,汪泉说刚开始不是在这里,后来办许可证的办事员给他提供信息,在这个地方长期修自行车的人另有工作了,愿意优先提供给贫困大学生,只是每月要交一笔费。汪泉很认真地对陈耀宇解释:“所以每次修车要先提留一点钱,确实是交摊点费。”陈耀宇很赞同汪泉在账目上的认真,把事做在明处也是一种尊重。
大约修到第五天,袁毓秀来了。陈耀宇问她来办啥事,袁毓秀昂头:“来玩儿。不行吗?”其实,陈耀宇猜得出袁毓秀来干啥,只是,陈耀宇没心思正视。
汪泉反倒主动,无话找话,假装说在S大校园里见过袁毓秀几次。袁毓秀以为是真的,还声明舅舅在成都工作,她常来看舅舅,顺便看看S大的几个同学。袁毓秀很得意:“我是他们中学时的班干部。”
汪泉半真半假问袁毓秀是不是看上我们学校哪一位了,看得出汪泉很会逗女孩开心,才聊几句就开始讲笑话。他说他的初吻,不知是真的还是从哪儿听到的:“我和女朋友躲在校园绿化区第一次接吻,我差点吐了,我不习惯她嘴里的味道。我对她说,今后我们尽量少接吻,好吗?她比我更干脆,说,要得!说这话的时候她刚刚呕吐完。”三个人都笑个不停,陈耀宇不得不佩服,汪泉的技术不仅仅是修自行车。
袁毓秀仰起脸东张西望,欣赏这条街绿树成荫的样子。她一会儿帮陈耀宇递工具,一会儿又去买矿泉水,中午还掏钱买来三个盒饭,一直玩到下午,才趁汪泉单独在旁边忙活儿时,悄悄对陈耀宇说:“晚上我请你吃烧烤。”
陈耀宇这两年一直在猜测烧烤是什么味儿,眼下终于有人招待,他有些心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摇头:“无功不受禄。”
袁毓秀说:“我得了奖金,我有钱。”陈耀宇继续摇头。袁毓秀只好换个角度:“我有重要话要单独给你说。”陈耀宇望了望在一边忙碌的汪泉,要袁毓秀就在这儿讲。袁毓秀撅了撅嘴,批评陈耀宇不尊敬班干部,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作了让步:“我爸爸有个朋友在市里任职,爸爸愿意带你去找他朋友,帮你落实分配就业。”她的话还没完,陈耀宇就非常坚决地拒绝了:“我不想欠人情,还人情债如同还命债。”
袁毓秀似乎早料到陈耀宇会是这个态度,没有再劝,也没再提这事,又过一会儿才起身告辞。陈耀宇有些不理解,袁毓秀读书的大学离这儿100公里远,这个时候了,乘车能保证安全吗。袁毓秀很满意陈耀宇替她担心,笑嘻嘻解释是去舅舅家住,舅舅的家就在成都市区。
看见袁毓秀走远,汪泉马上急不可耐地要陈耀宇说真话,到底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陈耀宇很老实:“中学老师的女儿,老师说我成绩好,有意安排她和我坐一桌,我们都叫她小女生。”汪泉叹口气:“真的是个小女生!”
陈耀宇埋下头修车:“你别小看她,中学六年,年年是班干部。”
“你和她真的没有那种关系?能不能把她介绍给我?”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接吻吐了那位?”
“分手了。每到节日都得给她送礼物,一个情人节就花了我三天的修车收入。当然,主要责任在洋鬼子,创造些狗屎节来害人。哪像这个小女生,还给你买盒饭,我一看就觉得顺眼。”
陈耀宇继续干活,头也没抬:“自己去接洽,比办摆摊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