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部日报》很有规模,每天厚厚一叠。少则16版,多起来好几十版,有上不封顶的感觉。在如此规模的报社工作,陈耀宇有了自豪感,也有了赖以生存的固定工资,有了立锥之地。他亲眼看到最终没有落实工作的同学,很沮丧地揣着户口离开这座城市。陈耀宇想过,他如果到了那一步,要么去北京或沿海城市漂,要么留下打工修自行车,反正不回陈家山沟。
读中学时陈耀宇编过黑板报和小报,歪打正着地锻炼了今天的工作能力,连中学班干部袁毓秀也为此感叹:“陈耀宇同学,你命里就该当编辑。”这话是小女生袁毓秀自愿来陪他去报社报到时说的。袁毓秀说:“你的家长和老师没有时间来,就让班干部送你去吧。”说得像研究决定似的,陈耀宇根本没机会同意或者不同意。
去了才发觉,幸好袁毓秀来了,否则,凭陈耀宇的生活能力,难以想象。
报社有不错的物质条件,虽然在试用期,陈耀宇一去还是马上有一间房暂住。旧房,有真正的厨房,不是用过道或阳台冒充。只是没卫生间,考虑吃却忽视排出,让人怀疑是生活困难时修的。房子没有装修过的痕迹,这不影响陈耀宇的心情,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一间正规的、自己单独使用的房子,陈家山沟对“单独使用”是怎么理解的?——真心实意跟你过日子的女人。
袁毓秀帮他布置房间,不时要顺手扯一扯衣襟,大约这是她下意识的习惯动作,对陈耀宇,却近乎要命的感觉。袁毓秀每扯一下,她胸前凸起的地方就更突出,陈耀宇体内也会随着产生异样的动荡。每一次陈耀宇都必须严厉地自我警告才能控制住心跳。
袁毓秀一点没在意陈耀宇的感觉,只顾说自己的话:“和你一同修自行车那个汪泉,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每一次都说得好长好长,把我耳朵听得发酸。他还来过我们学院,只是那天我回家去了,没有见到他。在电话里说了一大堆还嫌不够,还要大篇大篇的写,邮箱里几乎全是他的邮件。陈耀宇同学,你为什么不像他那样写一点呢?别忘了我教过你上网。”
陈耀宇只无声地笑笑,他才没心思做这类所谓浪漫的事。读了四年大学,陈耀宇就忙两样:学习或打工。如果不是就业的压力,他才不会学上网。
袁毓秀得不到他的回答,连续追问他为啥不写。陈耀宇拿着抹布抹了两下才回答:“汪泉又打电话又写电邮,还不够满足你的虚荣心?”
袁毓秀明知他是故意装疯卖傻,也只好借撒娇掩饰失望:“讨厌!”她说,“讨——厌!”
其实陈耀宇完全清楚袁毓秀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事,他不打算接招,也不准备把不接招的理由告诉袁毓秀。但是,袁毓秀告诉他汪泉又打电话又写电邮的这番话,还是让陈耀宇一连两三天都有掉了钱的感觉。直到汪泉来报社看他,他的心情也没有稳定。
汪泉一头大汗,长袖T恤也浸出一团团湿渍。看见陈耀宇,汪泉开口就问他收入,仿佛他这么劳累来就是调查劳资情况。陈耀宇憋不住肚子里的事,顾不上回答汪泉的“调研”,直接反问汪泉:“你真的去追袁毓秀了?”
汪泉听出陈耀宇的语气不大对劲,忙声明:“我是问清楚你和她没有关系才动手的,你不会是在怪我吧?”陈耀宇反而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了,只好编一条理由:“不是担心你追,是担心你不认真对待这事,袁毓秀是我老师的女儿,你和她要是有啥不愉快,你说我该站在哪一边?”汪泉很委屈:“我哪会和她不愉快!我第一眼看到她,就没任何理由地被她迷住了,知道吗,无任何理由——这才是最高境界的爱。”
他俩是坐在报社副刊部谈话,一间大办公室,同事们都在各自忙编稿写稿,被他俩谈话干扰,不断有同事发出很不自然的咳嗽声,还有人故意把报纸翻得哗哗响。陈耀宇听懂了同事的提示,忙降低声音,要汪泉坐下翻阅报刊,别再说话。汪泉知趣,也放低了说话嗓音:“中午我请你吃饭,祝贺就业成功。”陈耀宇不主张乱花钱,要汪泉留下吃盒饭,报社盒饭是对职工的,还拿得出手。汪泉婉言谢绝,答应陈耀宇,换个日子来见识报社的盒饭,汪泉说:“今天不行,今天我还约请了其他人。”
汪泉走了,陈耀宇才意识到,汪泉用的是“约请”二字,这么客气,这个约请的“其他人”会是谁?会不会是袁毓秀?
这个疑问梗在陈耀宇心里了。
副刊部的同事下午不坐班,刚过两点钟,办公室里只剩下陈耀宇一个人,他抗不住不安的心理,就给汪泉拨电话。汪泉听到他的声音,故意问:“真的是陈耀宇吗?”又很夸张地感叹:“哇噻!陈耀宇也懂得使用电话联络了,难怪社会能够突飞猛进!”好像陈耀宇是社会的什么缩影。
公家的电话费也是钱,陈耀宇说话不敢绕圈子:“追袁毓秀有没有进展?请她吃饭了吗?”汪泉如实承认很难:“她身边好像有其他男生。”又突然反问:“不会是你吧?”
听汪泉的语气就知道,这么谈下去注定不会有任何结果,纯粹白费时间白花电话费。陈耀宇借口要忙着写稿挣表现,就把电话放了。
正猜汪泉会不会罢休,汪泉果然把电话打回来了,继续缠着讲这事。
这次是汪泉那边付电话费,陈耀宇仍然担心,似乎用谁的钱都与他有关。就尽量简短表明自己的想法:“目前,送一个婚姻,我也承受不住。”本来想解释为啥承受不住,事关电话费,话到嘴边又停止细说。
汪泉倒是没顾虑,想说就说:“我知道袁毓秀有几分喜欢你,也知道你对她不可能不动心,我们就来一场具有时代意义的竞争,这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陈耀宇拒绝:“我没有精力和你竞争。”
汪泉有些不高兴:“你怎么变得这么扫兴了?”
陈耀宇也有些不耐烦了:“老同学,我在上班,老打私人电话,饭碗就悬了。”
陈耀宇不想纠缠是真,回答的内容也是真,并不是每个大学毕业生都能留在成都市区。陈耀宇不想把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瓷器”摔碎。
自从到报社,陈耀宇自觉每天早来晚去,除了读稿写稿,还主动去网上搜寻内容,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袁毓秀教他上网的意义,已经上升到一个具有“划时代”的高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