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宇到报社报到那天，是报社副总编兼副刊部主任方霖对陈耀宇作的上岗谈话。方总亲自到大学选上陈耀宇，已经证明方总的思维习惯与一般人不相同，方总对陈耀宇作上岗前谈话，又一次显示出方总喜欢标新立异，他给陈耀宇的上岗谈话一点不像惯常内容，这么严肃的谈话被他简化得只剩两句：

一句是，《大西部日报》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希望你不要陷入陈旧的工作思路——这句话比较老套，但陈耀宇听了很受用。

另一句是，报社已有二三十年历史，经历了体制改革，人员编制不一样，分为“铁饭碗”和“聘用制”两大类。你是“聘用制”，但只要你充分发挥创造力，把工作做出特色，做出新意，自然就能站住脚了。话里有很明显的寄予希望的信任感，陈耀宇听了仍然很受用。

就在陈耀宇踌躇满志掂量如何大显身手时，副刊部负责日常事务的副主任也找他谈话了。第一次见到副主任那天，陈耀宇很意外，凭他的用人观念，长相这么秀丽的美女应该是挂到屏幕上去的，放到办公室里码文字，有点埋没美丽。不过，到他坐到副主任面前听她谈话时，他又为副刊部有这么“粉”的同事庆幸，没有艳丽的颜色，办公室就更枯燥了。

副主任具有成都美女的共性，看起来秀丽温柔，说话做事却一点儿不含糊。她问陈耀宇：“方总是不是鼓励你大胆展示才华了？”陈耀宇正在想她怎么会知道，美女副主任又来第二句：“你千万别按他说的做。他这是在借你的手去捉蛇，被咬的，肯定是你。”

陈耀宇的脑子里顿时一片茫然。

美女副主任一点儿不像开玩笑：“小弟娃，”才第一次谈话，她就这么用成都女士常有的甜蜜得带几分腻的语气称呼陈耀宇，“虽然你和我都是人们说的那种‘80后’，不过，我做你的姐肯定没问题。小弟娃你听姐的，方总是个好人，他不是恶意怂恿你，他是真心实意想办出一份红火的报纸来，他巴望报社尤其是副刊部所有人都和他一起拼命。哪可能呢！现在是什么年代？现在的人有多少愿意和老板一起玩命？除非有特别大的诱惑和贪图。”

陈耀宇没有仔细理解美女副主任的话，不是她的话有多深奥，是陈耀宇有些分心。单独和一个年龄相近的美女待在一个屋里谈话，她的语气又那么亲切，陈耀宇实在做不到不走神。

美女副主任见陈耀宇默默对着她，还以为陈耀宇听得很认真，讲得也就更诚恳：“当然，姐也不是让你偷懒，你也千万别偷懒。你要偷懒，副刊部其他人会不高兴，闹出一点点麻烦，我不好管理。你也不要太想干得与众不同，你要那样，副刊部的人也会不高兴。现在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最棒的，都怕别人抢了自己风头，强出头的人都会成众矢之的，同样会在副刊部引起矛盾，也会影响我管理。小弟娃，姐没有别的意思，姐只是不想让上面说我不会管理。尤其你这种还在试用期的人员，特别想让别人知道你有本事，不知不觉就惹麻烦了。姐是好意给小弟娃提个醒。”

“谢谢……你，那……”陈耀宇实在叫不出那个“姐”字，也实在不想多听这类话，她这是在长途客车上坐稳了位子的心态，坐着的才不管站着的有多艰难。不过陈耀宇也没有勇气惹面前的“姐”，这个“姐”不仅是从此每天管他的上司，直接牵涉他的续聘，还是一个模样和说话都甜甜的美女。陈耀宇就尽量拿出老实、单纯的那一面，“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美女副主任果然很喜欢他这态度：“就按大多数人那样，抱着平常心，不偷懒不冒尖，踏踏实实好好干就行了。”临结束美女副主任又特意叮嘱，“有啥事需要帮忙尽管来找姐，虽然你和姐都是80年代生的人，姐总算先来这儿几年，了解的事情多一些。”

陈耀宇并不认为先来这儿几年就比他强，也许再过一阵子这个“姐”就会来请他帮忙。虽然不赞同她的话，对她这个人陈耀宇却有些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连续听了两个上司的“就业前谈话”，方总的话让陈耀宇更加认定自己是有特殊才干的人，美女副主任又让他感受到这个部门的另一种风景，陈耀宇很满意这份工作。

陈耀宇喜欢上了这家报社，更相信自己有实力成为报社的骨干力量，就一门心思展露聪明才智，要让方总为选到自己而感到自豪。当然，陈耀宇也不是完全没在乎美女副主任的话，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和副刊部的同事争抢利益。陈耀宇为自己勾勒的近期目标是：干实在的事，不惹别人，创造一个像雨后庄稼地似的生存环境。

副刊部不是新闻部，没有区分采写和编辑，每个人都是既要写稿，也要组织报社外有此特长的人写稿，还要编稿，像在陈家山沟干农活，耕耙种管收割，样样都得会。陈耀宇很快了解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和程序，也很快就摆脱了以往的方式和线路，像一只捕鼠欲望很强的猫，随时默默观察出击时机——这是方总告诉他的，好报人必须这样。

方总很注重特稿，陈耀宇迅速注意到了这一点，报纸每期都拿出很大比重的版面安排特稿，读者反馈回的信息也大多是关注特稿。尤其关注舆论监督类的特稿，每期最缺的也是这类特稿。刚开始陈耀宇还有些奇怪，他一个新手都能看出的事情，别人怎么会看不出呢？很快，陈耀宇有了判断，其他人不是不知道报纸需要什么，也不是不知道如何能干成好报人，其他人要么是拘谨、中庸，要么是观念陈旧，或者干脆就是自身才气不够，知道了也没法站出来顶天立地。

这么一分析，陈耀宇有了目标，而且分析出这个目标不会和别人形成争抢态势，谁能写出好特稿谁上，决定上或不上的也不是我陈耀宇，旁人即使要抱怨，也不可能抱怨到我陈耀宇头上来。这么一通思索，感觉已经分析得具有很深的层次了。

陈耀宇开始从特稿上加大力度。他从网上和读者热线接到的来电记录中寻找到人们关注的社会热点，先写了一篇“商品房的质量”。美女副主任——陈耀宇现在已经和大家一样，称呼她是郝主任了——看了稿子，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对陈耀宇说了声：“不错！”陈耀宇再次感受到了甜的滋味。

稿子也得到了方总肯定，但没有发出来，也没有退回来，像收监似的压在方总手上。陈耀宇正思索要不要去问方总，方总已经主动来找他。其实也不是正式找，就是在进办公楼的途中遇到，方总一见面就说陈耀宇，你的特稿写得很到位。表扬过后马上告诉陈耀宇这稿子写得再好也不能见报，理由很明白，商品房广告是报社的主要收入之一，报社不能给自己过不去。陈耀宇不服，反问方总：“那就不讲正义啦？”

方总没有生气，也没有再多说与此相关的内容，方总将手抚在陈耀宇肩上，一边朝办公楼走，一边鼓励陈耀宇，就按这个思路，继续写。

如果处置这稿子和说这番话的是其他人，陈耀宇会生气，会闹出一场别扭，但这人是方总，陈耀宇要报答方总的知遇之恩，他没有计较第一篇特稿被闲置，重新去采访，又写了一篇某个小区物业和业主的纠纷。陈耀宇将物管和业主闹纠纷的现象升发开去，提升到新产业的规范、从业人员素质和消费者的素养上来研讨。稿子发在报纸的重要位置上，标题做得很大气，很醒目。陈耀宇拿着报纸，像无意间推开了女澡堂的门，既新奇，又怦怦地心跳个不停。

报纸上市不久就收到反馈信息，报社的网页和读者部的热线都引来不少人关注和评论。这么快就有了不错的反响，这正是报社期待的效果。方总亲自到副刊部的编前编后会上来表扬陈耀宇，还给陈耀宇签发了一笔高稿酬。陈耀宇看见大办公室的日光灯下，同事们看他的眼神亮度，比前几天提高了许多。尤其美女郝主任，一双大眼不断朝他闪烁，比中学时代那些女生的“电光眼”更加寓意深刻，也更抽象，更幽深。

陈耀宇不知不觉间昂起了头，先到报社来的人的确都不怎么样，难怪方总会亲自到大学去选人才。陈耀宇想到了“出手不凡”这个词，也预感到副刊部这个小世界，早晚会是陈家山沟来的“80后小子”打主力。

天下事总是一顺百顺，陈耀宇正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又一件意外的惊喜降临：梦中的“蔚蓝色”主动找到报社来了！这么多人口的一座城市，遇到一个熟人都很不容易，陈耀宇感觉事情巧合得有些过分，又不敢想象是不是“蔚蓝色”有意创造的重逢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