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什么。晚上风凉,别受了凉!”
籁三知道妹妹是在关心他,就高兴地回答说:“不会谈得太晚的。不过酒醒了容易感冒,还是多穿件外褂走吧。”籁三回到廊沿上来穿外褂。阿蝶一面替他整理衣襟,一面凝视着哥哥的脸说:
“哥哥,你的胡子太长了,过年不刮胡子就出门,有点不雅观呢!”
“晚上怕什么,人家不会注意的。明天在亮的地方再帮我刮得啦。我的作品已经成功了,虽然不是踌躇满志,这倒的确是值得庆祝的大事。我打算在这四五天里把辰雄君也邀上,我们三个人一道出去玩玩。今天晚上我就去约他。我回来得不会太晚,不过家里有值钱的东西,你闩上门等我吧!现在心里没有什么烦恼了,月光又多么美呀!”
阿蝶看见哥哥起身要走,就握着他的手一直送到门外。地上留下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越走越远了,映在地上的另一个孤影却在那里一动不动,晚风悄悄地掠过檐前的朴树。
来到筱原家门口的籁三,一看那门边的门牌,心想这块牌子的主人他从前认为是个陌生人,想不到就要把他喊作“妹夫”了。籁三最不爱叩门、通名、迎客等等这一套繁文缛礼,而且他也很熟悉辰雄的房间,所以轻轻地推开了通往内宅的小门。他踏着被霜弄湿了的草坪,悄悄地来到袖篱①跟前。从室内传出的说话声虽然不高,却在纸门上映着两三个人影。籁三以为他们在开会商讨什么问题,就停住了脚步,侧耳静听;一听,吓了一大跳。那是他连作梦都没想过的奇怪事;原来有个声音在这样说着:
“要是把那个子爵做幌子央求某某长官的话,这件事一定会成功的。这位长官的图章握在柳桥花街的一位美人手里,财东是那位大财主,我已经预先疏通过了,如果事情成功了,还管它三七二十一呢,骂我骗子也好,说我用了诡计也好,我才不在乎哩。本来嘛,愚人有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从他手里骗出来才对社会有好处。那个人不过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才子罢了,是个活宝具,他马上会入圈套的。麻醉药是入江的妹妹。在上回宴会的时候,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位先生为她神魂颠倒了。最棘手的是要说服那个老顽固,不过他被恩情束缚住,已经不能违拗我的要求了,尤其是他妹妹,她是个养在深闺里不懂世故的妞儿,而且又是个多情的人,更容易摆弄了。我虽然下了不少本钱,不过锦囊里自有妙计,保证能获得成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那个籁三,简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总不至于白养活了他吧,历史上也有‘楠公养善哭的士兵’②的例子,世上没有一个白活的人,博爱不就是仁吗?”
这人说得这么目中无人,而说话的竟是辰雄。
“畜生!”
籁三气得切齿扼腕,猛然站起来;但是,只抚了抚胳膊,到底不能闯进屋里去。屋里的话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中断,传来了嘹亮的玉笛声。
第九回
如果能博得辰雄的一笑,阿蝶就感到无限欢喜;如果瞧见辰雄的愁容,阿蝶就感到无限哀怜。阿蝶时刻爱慕着的辰雄,竟在他那如玉的脸上挂起愁容,他诚恳地对阿蝶说:
“我和你不知道是在哪辈子定的姻缘,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如今日夜想念着你;我这颗本来是发誓为国家服务的心,现在却被你占去了一半,心里怀着不可告人的内疚。可怜我虽然还不知道你对我是否有意,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我的妻子。那位子爵的小姐我连头也不回,一口拒绝了他们。俗语说:‘千丈之堤溃于蚁穴’,说起来也是我不对,那位子爵大人一直帮助我,在他的帮助下,我从来没缺乏过经费。但是到了事业就要成功的现在,他突然表示不再跟我合作。如果失去这个财东,事业就不得不停办。你说我能被迫打消这个念头吗?我想想这都是为了你,即使受世人的冷嘲热讽我也不怕,可是只要一想到社会和国家的前途,我就悔恨万分,心如刀割。这种痛苦能对谁诉说呢?虽然你是我最亲近的人,可是我还有许多苦处不敢对你说。现在事情并不是弄得连一条活路都没有了,但是我怎么好意思对你说出这样的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