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小伙子们,”他喊道,“画十字。”
他迈开大步,带领队伍朝山径直走去。
我不在这里描述矿里的工作,因为这需要有耐心。而我正缺乏这种耐心。我们用芦苇、柳条和汽油桶在近海处建起一幢简易房。天刚亮,左巴就醒了。他拿起十字镐,比工人先到矿里,凿出一条通道,扔下镐,找到闪闪发亮的煤层,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几天以后,矿脉消失了。左巴往地上一躺,抬起双腿,伸手向天做个嘲笑的动作。
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他甚至不跟我商量。从头几天起,一切操心和责任就从我这里转到他那里。由他作出决定,由他执行,后果当然由我承担。而这样的安排使我们各得其所。因为我感到,这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所以,总的算起来,我以低廉的代价买到了我的幸福。
我的外祖父住在克里特的一个乡镇上。他每天晚上都提着灯笼绕村子转一遭,看看是否会偶然碰到外乡人,一遇到就把他带到家里,以丰盛的酒饭款待。然后,他坐在长沙发上,点上长管烟斗,急迫地对酒足饭饱的客人说:
“说吧!”
“说什么呀,穆斯托约尔伊老爹 ”
“你是干什么的 ‘你是谁 你从哪儿采 你看见了哪些城市和哪些村镇,全都讲讲。好,说吧!”
于是客人东拉西扯,杂乱无章、真真假假地说起来。我的外祖父抽着他的烟斗,安然坐在沙发上,听他讲述,跟他漫游。要是他喜欢这客人,就对他说:
“明天你再呆―千天,别走了。你还没有讲完呢。”
我外祖父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他:甚至连坎迪亚或力口尼亚郡没有去过。“去那里干什么 ”他说,“坎迪亚人和加尼亚人常从这里经过。坎迪亚人和加尼亚人到我这里来。用得着我去吗 ”
我今天在这个克里特海滨延续我夕卜祖父的怪癖。我也像我外祖父一样打着灯笼找到了一位客人。我不让他走。我为他花费的比一顿晚饭贵得多,可这值得。,每天晚上干完活后我就等他。我让他坐在我对面,我们吃饭,这是他该付账的时候了。我对他说:
“说吧!”我边抽烟斗,边听他说。这个客人探测了大地也探测了人的心灵。我听他讲话永不厌倦。
“说啊,左巴,说啊!”
只要他一张口,整个马其顿就在我和左巴之间的这块小小空间面前展现开来。它的山、森林、激流、非正规军、辛勤劳动的妇女和高大粗犷的男人;阿托斯山及山中的二十一所寺院;火药库和大屁股懒汉。左巴讲完他的僧侣故事,开怀大笑说:“老板,上帝保佑你不长骡子屁股,也不长僧人的肚子!”
每天晚上,左巴领着我穿过希腊、保加利亚、君士坦丁堡。我闭上眼睛,就都看见了。他跑遍混乱、动荡的巴尔干半岛;他在惊愕中用一双时刻都睁着的小鹰眼,把一切都观察到了。我们认为司空见惯而漠不关心的事情,在左巴看来却是一个可十白的谜。他看见一女人走过,就目瞪口呆,停下脚步。
“这是个什么奥秘 ”他问道,“女人是什么 她为什么叫我们这样晕头转向 这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我说说。”无论是看到一个人、一棵花朵盛开的树还是一杯清水,他都同样惊奇地向自己发问。他对每天见到的每一件东西都好像是初次看到。
昨天,我们在木板房前坐着。他喝了杯酒就惊慌地转过头采问我: “这红水是什么 跟我说说,老板。老根生枝,一串串酸珠子挂在枝上,过一段时间,太阳把它晒熟了,珠子就变得像蜜那样甜,人们管它叫葡萄。,压榨葡萄,挤出汁,放在桶里,让它自己发酵,到八月―卜五圣乔治酒神节那天打开盖,就成了酒!这是个什么样的奇迹!你喝了这红水,你的灵魂就高大起来。你的一身老骨头架子装不下它了。它向上帝挑战,这是什么东西,老板,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