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麦特经常试着回想那个周日下午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无法清楚记得所有的人事物。康嘉在那顿早餐后就消失了;她跑到哪儿去,他不知道。亚瑟和父亲顶嘴之后,还是乖乖听命去接乌秀拉和菲莉希塔丝修女。艾伦姑姑呢,显然因为上个周末下雨不小心感冒,无法到修道院去参加一项慈善活动的筹备会,她获得如此的特准……(麦特想,看来伯大尼玛莎修道院让修女们过得很自由。他以前一直以为献身宗教的女人都过着严谨的隐居生活,得隔着铁窗和外界的人交谈。)然后是约瑟夫突然来了(显然他每周日晚上固定和这一家人共进晚餐),发现只有亚瑟有空和他说话,所以孤单地晃来晃去。
这段期间麦特大多都和哈里根一起锁在书房,讨论前一天晚上遗漏的细节。“锁”这个字用得很贴切。
“恐怕,”沃尔夫似笑非笑地解释,“我不得不承认礼拜五晚上发生的事让我很担心。印度宗师很容易就可以推开法式落地窗。现在窗户已经闩上,上下都闩了,门也上了锁。康嘉说我这样会缺氧,可是我说欧陆民族的韧性很强。”
终于,沃尔夫认为初步工作已经完成。
“我想你对我们正在做的工作已经有初步概念了。你必须知道,目前最重要的议题就是光明之子,那个组织一定藏有什么目的,它正在汇集力量,并且计划使用这股力量。昨晚有关共产党那架轰炸机的说法很荒谬,可是有其意义,政治暗示正逐渐潜伏在先人的讯息中,而且经常用间接的方式传达。现在我们要知道的是哈斯佛的身份,并找出幕后主谋。”
“您一点眉目都没有?”
“不能这么说。我有点眉目,可是———唉,老实说,邓肯,连你我也不能说。有一些资料我没给你看过,将来你会看到的———而且我希望到时候拿那些资料给你的人是我。”
“您的意思是什么?还会有谁拿给我?”
沃尔夫又开始射飞镖。
“我的意思是:昨天晚上,在将你扶到沙发上之后,我亲笔写了一份遗嘱附录,指定你为我的遗著保管人。”
“我?”
“就是你。这两天下来,你比我家任何一个人都还清楚我的作品。是的,我想你比较关心我的作品。要是我死了,我的资料和文件都会交到你手上,请你任意使用。除非我的判断错误,否则那些资料蛮好用的。此外我警告你,”麦特正准备开口时,他郑重地抢着说,“我很讨厌别人感激我。看看是谁在门外。”
麦特转动门把开了门。来人是康嘉。她又变了个样子,这回穿了一件浅色的格子洋装,以及一件黑绒紧身衣。这让她看起来差不多十四岁。
“听着,”麦特说,“帮个忙好吗?维持同一个模样让我习惯好吗?”
“女人最善变,”她半哼着说,“你会习惯的,没问题,他会吧,爸爸?”
“假如我们想和平相处的话,他就得习惯。你要什么,康嘉?”
她指着麦特。
“他。”
“就这样?很好,亲爱的。我和他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你可以带他走。”
“嘿,”麦特说,“你们难道没听过第十三修正案,我只是个商品吗?”
康嘉像个拍卖场上盯着拍卖品的买家似地对着麦特皱眉头。
“他看起来很壮,哈里根老爷,超级强壮。他会那个扛东西、搬东西的吗?”
“当然会的啦,小姐,”沃尔夫说。
“他会那个采棉花、种马铃薯什么的吗?”
“当然会的啦,小姐。”
“他会打那个槌球的吗?”
“当然会的啦,”麦特说。
“不用包了。我就这样将他带走。”
她勾起麦特的手臂开心地将他拉走。
康嘉现在十分开心。而麦特呢,因为老是要适应她那年轻多变的心情,开始觉得自己比实际二十七岁的年龄要老得多了。他更进一步明白,一个多年没打槌球的人在被问到是否会打槌球时,不应该爽快地回答“当然会的啦”。
可是这场游戏依然很好玩。槌球场———也就是麦特和雨衣客打斗的地方———正位于书房法式落地窗的后面。天气已转暖,夕阳正猛烈地照射着这些面西的窗户。在这样的夕阳下与一个虽然情绪化却可爱的女孩一起待在户外,真是舒服。她究竟可不可爱,麦特认真地想了想……是的,她真的很可爱。
麦特一开始就一败涂地。康嘉显然为了好玩而故意将球打到角落,当他跑到球场中央时又轻松地将球打到本垒。虽然他一直输球,仍玩得很开心,R.约瑟夫·哈里根的出现让他觉得扫兴。
约瑟夫显然很寂寞。他一整个下午都找不到人说话(亚瑟可算不上是个好听众),而且他是个不说话就难过的人。麦特必定看起来像个好听众,因为哈里根律师正急切地朝他走过来。场面立刻变得很无聊。康嘉站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敲打着球棍,最后终于放弃,从后面绕道溜进屋里去了。正忙着解释最高法院需要什么人才的约瑟夫,根本没注意到她已经开溜了。
两人坐在球场另一端面对法式落地窗的长凳上。虽然已接近日落时分,麦特却注意到沃尔夫仍然没开灯。最后几道阳光正照射在未拉起窗帘的玻璃窗上,刺眼得很。
麦特踢开一颗球,并将注意力再放回约瑟夫身上。他慢慢发现,这个男人说的话其实值得一听。你可以和对方持完全相反的立场,可是仍然能享受并尊重他的精辟见解。麦特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对于约瑟夫泰半的看法,麦特都充耳不闻,左耳进右耳出,就当他是胡说八道;但他感觉到约瑟夫身上某种有棱有角的正直个性,这让他佩服。他开始更专心地听话、答话,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他偶尔甚至赞同约瑟夫的说法。尽管态度和外表都像个阔政客,但是R.约瑟夫·哈里根同样有他弟弟那种让麦特十分崇拜的力量与果决。
“关于工作计划局艺术计划行政效率不彰的问题,先生,”他抗议道,“您要怎么说都行,我曾经参与其中一项计划;我大概可以告诉您一大堆您没听过的问题。但尽管如此,您必须承认其必要性及价值———”
麦特突然呆住。
“继续说,小伙子,”约瑟夫听得津津有味。
法式窗上的阳光消失了。现在麦特看见书房在窗后旺盛的炉火下微微现形,他还看见其他东西。
“对不起,先生,但请您看看那些窗户。”
约瑟夫顺势看过去。炉火照亮沃尔夫的书桌。沃尔夫的椅子位于暗处,所以看不见,可是有一个奇怪的人弯身面向书桌。他们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身上的衣服清晰可见。那个弯身面向书桌的人,是个身穿黄袍的男子。
“小伙子,”约瑟夫紧张地说,“我们进去。”
麦特和他立场一致。哈斯佛会跑到沃尔夫·哈里根的书房,原因只有一个。他毫不迟疑地认定那人就是哈斯佛。脸孔也许是没看见,但是那件袍子和斗篷,就是强有力的证据。
麦特开始朝窗户的方向走去,但在这紧急事件中表现得机警又有效率的约瑟夫伸手拉住他。
“窗户锁上了,你记得吧?而且从那里进去会被他看见,我们绕到后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