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半七匆匆吃毕晚饭,立即前往末广町丸井铺子。因他们字号是圆圈内染出一个“井”字,一般通称丸井,其实真正字号是井泽屋。半七觉得正式进去审问的话反而不得要领,遂叫出掌柜长左卫门,低声问道:
“你们昨晚真是遭殃了。”
自古以来,当铺这行业便与种种犯罪案件有关,因此丸井掌柜与半七也相熟。
“已传到您耳里了?”他微微皱起眉头。
“嗯,我听到了一些。然后呢,掌柜的。他们说什么泄露出去会来复仇、会来放火啥的,那是他们的口头禅,绝没那回事,你最好老实说出一切。硬要隐瞒的话,日后可能会连累自己,反而对铺子不利。”
“是,是。您说得有理。”
因对方的身份,长左卫门似乎也有所觉悟,只能老实说出来了,便一一据实回答半七的质问,事件经过跟阿粲的报告完全一样。由于浪士蒙面,看不清他们长相,但似乎都是年约三十的男人。长左卫门又说,他们好像故意改变声音,讲话不太清楚,不过听不出他们口音有明显的地方腔调。掌柜说,对方带来的确实是洋人头颅。这事不仅自己,事实上现场还有三个年轻伙计,两个学徒,众人都看到那洋人头颅,所以应该没错。
“我本来以为是最近流行的勒索人,起初不放在眼里,可是他们突然端出洋人头颅,让我吓了一跳。”长左卫门有如那骇人东西仍浮在眼前似的,皱着眉低声道。
半七默默听着。他判断再也问不出新材料,决定今晚到此为止而与长左卫门分手。离去前,半七再三叮嘱,对方当然不会再闯来了,但假若今晚又出现,得立即向他通报。绝不能隐瞒任何事。
回到家后,手下松吉正在等他,并报告说,昨晚深川富冈门前一家当铺近江屋,遭两名浪人勒索,亮出洋人头颅夺取了攘夷军费。
“真是不象话的家伙。”半七咂了一声。“老实说,我刚刚也为这事跑了一趟末广町。”
“这么说来,末广町也发生同样案件了?”
“事情经过完全一模一样。”
听毕半七说明,松吉也咂了一下嘴。
“太不象话了。竟然到处干同样勾当。可是,头子,他们随身带着头颅,难道真是攘夷派?”
“也许吧。”
半七陷于思索,松吉从钱夹小心翼翼取出个小纸包,递给半七。里头是一根红发。
“我在近江屋出入口的泥地捡到的。”松吉得意洋洋说明。“我想找些可以当线索的东西,抓跳蚤般地仔细搜寻那附近,结果发现泥地上掉了一根这个。大概铺子打扫时落掉了。”
“唔。”半七在手上摊开纸包。“看上去像是洋人头发。”
“是的,是的。那两个家伙拿出头颅摆弄时,谁也没察觉掉了一二根头发,结果早上被小学徒们扫出去吧。怎样?对案情有没有帮助?”
“嗯,不错。找到好东西了。就你来说算成绩很好了。那,他们昨晚何时闯进深川的?”
“听说是五刻(晚上八点)左右。”
“那还不太晚。之后再绕去末广町吧。才一个晚上,倒蛮会赚的。”半七又再咂嘴。“总之,这东西交给我保管。”
“还有其他公事要办吗?”
“其他嘛,我得先查一下这头发。其他步骤都等查完再说。你明天中午再过来一趟。”
松吉回去后,半七一直望着那根红发。到底真是洋人头发,还是用某种药剂或颜料染成,不先确认这点,可完全摸不着头绪。
隔天早上,半七前往八丁堀同心宅邸,报告了神田和深川的案件。因时值世道混乱的江户末期,两名武士到底是真攘夷派,还是假浪士,八丁堀众公役也无法轻易下判断。不管答案是哪方,众公役也同意半七的见解,决定先鉴定头发真伪,把头发送到某西洋法医那儿检验,结果得知并非以药剂或颜料染成的日本人头发。也不是兽毛。法医鉴定那大概真是洋人头发。
半七起初怀疑是假浪士到某处盗墓,取出死人头颅,再将头发染红,或戴上假发,睑部也略微上妆,巧妙制成洋人头颅,然后带在身上,但鉴定结果竟真是洋人头发的话,他也势必得改变看法了。可是,当时住在江户的洋人极为少数。除了公使、领事,只有两三书记官和口译员而已,虽然美国在麻布的善福寺1,法国在三田的济梅寺2,荷兰在伊皿子的长应寺3,普鲁士在赤羽的接待所4,俄国在三田的大中寺5均各自设置了公使馆或领事馆,但是都已向幕府呈递文书登记有案,住在这些地方的人姓名也一清二楚。若是砍下之中一人的头颅,应该立即为人所知。外国人也不可能默不作声。只要看“Heusken暗杀事件”6即明白,他们一定会向幕府提出严正抗议。既然至今为止都没任何通报,显而易见头颅主人并不住在江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