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翌朝,两人还未起床,三五郎就到上州屋来了。
“来得真早。横滨人果然不同。”半七在被褥上起身。
“好久没跟头子相见,要是就您斥责,那可没意思了,所以昨晚赶忙去打听出来了。”三五郎自豪说,“胜藏那家伙,直至这个月初还在这儿游荡,不过听说半个月前回江户了。”
半七在内心暗算日期。接着问胜藏在江户有无亲戚或朋友,答案是在深川有个叫寅吉的朋友。三五郎说,好像暂且去投靠寅吉了。
“叫寅吉这名字的人多得很,知不知道他的行业?”
“说得也是。我只打听出是寅吉,没人知道他干哪一行,我也很伤脑筋。”三五郎搔了搔鬓发。
“既然跟洛伊德常到岩龟楼,胜藏应该也有相熟的妓女吧?”半七说。
“有,有。是个叫小秀的女?,那个胜藏好像着迷得很。我现在就到岩龟楼,查一下那女人的事?搞不好她知道胜藏去处。”
“不,等等。别打草惊蛇。”半七阻止,“既然如此,就不用查那女人了。当事人或许还会回来。大意动手的话,让他们察觉可就血本无归了。我们大白天里蜂拥而上,这样不好。唔,耐心等天黑,再以客人身份到岩龟楼看看吧。”
“这样好哩。反正已经查到这地步,也没必要急了。”松吉也说,“今天就慢慢游览横滨,天黑后再工作。”
三人在附近大致逛了一圈,傍晚才回来。
“怎么办?现在直接去吗?”带路人三五郎问,“我们可?不用到岩龟楼玩。客人可以只参观妓院区,总之我们先进去瞧瞧,看情形再做打算,如何?”
“也好。入乡随俗,都听本地人吩咐了。”半七笑道。
妓院区大门内种着柳树和樱花,嫩绿影子在各家妓院的明亮灯火前缓缓摇曳。白色樱花像是被各家妓院的喧闹弦歌追赶,慌慌张张飘落。三人穿梭过嫩绿影间,沐浴白色樱瓣前行,虽然才傍晚,却已经挤满了游客和参观者,摩肩接踵。
“比吉原游廓赏花时期还热闹。”
半七如此说时,三五郎突然扯了半七袖子,小声说:
“啊,那个,前面那家伙就是洛伊德。”
顺着方?望去,有个洋人站在大柳树下。瘦削身材的他,穿着华丽直纹西服,帽沿压低,握着一根细手杖。眼下也不能对他如何,但既然在此幸运遇上,半七当然不能疏忽监视。他向三五郎和松吉使个眼色,离开有点拥挤的人群。三人站在樱花树后,窥伺年轻洋人举动。
“那就是岩龟楼。”三五郎又说明。
洛伊德呆立在岩龟楼前二三间之处,看似在等人。果然从岩龟楼门面走出两个男人。随后出来一个送迎酒客的茶馆女人。洛伊德见状,从柳荫下快步挨近,瘦削身躯像是要挡住两人似地出现后,两个男人也停住脚,接着似乎与他低声商讨某事,不久,两人同茶馆女人分手,和洛伊德一起跨开脚步。
“其中一个就是胜藏。”
听三五郎如此告知,半七点点头。他低声吩咐三五郎和松吉,三人随后追赶洋人及那两个男人。这当儿正是妓院区人潮最多的时刻,一不小心就会在拥挤人群中丢失对方,所幸他们身边有个高个子洋人,因此胜藏一伙也难逃出追踪者的目光。走出大门,路上逐渐阴暗。轿子铺和酒馆灯火零星持续了一段路,就在将要走出填拓地尽头时,眼前出现一条更阴暗的田径。四周响起一片季节尚早的蛙鸣。
走在前面的三人频频小声交谈,不久声音转大,洛伊德以只言词组说:
日本的人,说谎,我不忍受。”
“哪有说谎?刚刚就解释了一大堆,还听不懂?”
“听不懂,听不懂。你说的都是谎言。”洛伊德情绪很激动,“那东西,我很重要。马上还给我。”
“说什么还你,你不是明知道,那东西不在我们手中吗?”
如此争论重复了几次,胜藏推开洛伊德打算离去,洛伊德追上去,又把胜藏扯回来。一个洋人和两个日本人在狭窄田径中打起来。半七见状,向两个手下说:
“别管那洋人,你们上去抓胜藏和另一个家伙过来。”
三五郎和松吉立即奔驰过去,不问青红皂白押住两个日本人。洛?德大吃一惊,头也不回地逃了。问题就此解决。
带着洋人头颅到处勒索攘夷军费的浪人组,果然是胜藏和他朋友寅吉。无业游民胜藏自江户流浪到横滨,在代理商汤姆生底下当仆役时,靠着蒙骗不太懂日本习惯的外国人,荷包有点饱暖后,马上勤快跑到港崎町妓院区玩,在岩龟楼一个叫小秀的妓女面前摆阔,身份不相称地任意挥霍,但终究是仆役身份,那种奢侈玩法根本无法持续太久,因此他引诱年轻掌柜洛伊德,让他成为自己的酒肉朋友。当然他只负责带头,所有账单都由洛伊德负担。
洛伊德看上一个叫夕颜的年轻温顺女子。他为这日本女子神?颠倒,去年夏天开始几乎每晚都来,每个月从代理商领得的薪资自不消说,连从祖国带来的钱也全花在港崎町。在来横滨的同国人之间也欠情欠钱,债台高筑。尽管如此,他仍忘不了那日本姑娘,就在他怀着闷闷不乐的心事苦恼万分时,恶魔潜入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