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灰色八月里的一天，在这个月天就没有晴过。可是，雨点也没有真的落下来—它只是待在那儿，悬在空气中，迎面扑来，让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它穿过我的帽子，我能感觉到我的肩膀和后背上凉飕飕的。

我们走在购物中心的后面，光秃秃的水泥墙面与运河的边沿相遇的地方。

“我们应该到商店里面去，至少里面是干爽的。”我提议说。蜘蛛耸耸肩膀，吸了吸气。今天，就连一贯好动的他动作都迟缓起来，他仿佛是被这天气吸走了能量。

“我没有钱，再说那些保安们总是让我不安。”

“我才不待在这儿呢。这里又冷、又臭、又无聊。”

蜘蛛看着我的眼睛说：“除此之外呢？”

“简直像垃圾堆。”

他同意地哼了哼，然后转了个圈，走向小路。“来吧，咱们去我家。只有我奶奶在，她还不赖。”

我犹豫了。自从卡伦放松对我的监视，无论是放学后，还是周末，我们差不多天天混在一起。也不总是在一块儿—有时蜘蛛会和学校的一群家伙四处溜达。在我看来，他会和他们待在一起直到有口角发生，或者甚至打上一架，然后他会在一段时间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男孩们之间总是麻烦不断。就像动物一样，不是吗？猴子或狮子，总是因为进食顺序、谁是老大这些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话说回来，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周六他并没有和他们在一块儿，他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人都无聊到极点。实在是无事可做。

去某人的家里对我来说可是件大事。以前从来没有人邀请过我。甚至在我很小的时候，那些女孩们总是成双结对地溜出教室，有时还会手拉手，咯咯笑，很兴奋，而我从来不是她们中的一员。找一个可以一起喝茶的朋友并不符合妈妈的生活方式。

“我不知道。”我不情愿地说。和往常一样，我害怕见陌生人，不知道是否应该看他们。人们觉得我鬼鬼祟祟的，因为我不喜欢看着他们，但事实上，我不想卷进他们的生活—太多的信息。

“随便你吧。”他说，接着把双手插进口袋，独自离去。

雨又扑到我脸上了，让人心烦意乱。“不，等等！”我喊道，跑上前追上了他。我们扣上外套上的帽子，低着头，一起走在伦敦的细雨里。

去他家花了我们五分钟的时间。埃斯塔特公园前面有一些廉租房，他就住在其中一排中间的一幢房子的底层，前面带着个小花园。这个花园很特别，有一些花花草草，令人惊叹的是那些绿色植物都被修剪成了小矮人和动物的塑像。真有意思。

“这个花园很酷。”我说，一半是在开玩笑，一半是认真的。蜘蛛做了个鬼脸。

“都是我奶奶弄的，”他说，“她疯疯癫癫的。”他跨过矮墙，穿过那些密集的塑像。他抬起一条腿踢向一个非常丑陋的小矮人。

“不，别那样。”我喊道，他收回了腿。

“它们很漂亮，别破坏它们。”

“哎，老天。不要连你也这样。”他摇了摇头，等着我拉开脱漆的铁门，接着走上小道。然后他推开前门叫道：“我回来了，奶奶。我带了一个朋友。”

尽管我非常紧张，我还是注意到他用了“朋友”这个词，我很喜欢。

一条狭窄的走廊一直通往前厅。每个架子上，每件家具表面都覆盖着东西：小小的陶瓷动物、盘子、花瓶等。想象一下你去过的汽车行李箱货物大卖场，最后所有那些大家不想要的剩货堆积满地，就是那种场面。浓烈的烟味让空气变得窒息厚重，很显然没有开窗户。一片羽毛从另一间屋子飘了过来，我跟着蜘蛛走到了那里。他奶奶正坐在早餐台前的凳子上，胸前摊着报纸，旁边放着杯茶，手里拿着一支点着的烟。她的孙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她。她瘦小而苍白，就像我，直立的短发染成了深紫色。她的脸上满是皱纹，看起来很严肃。我看着蜘蛛弯腰去亲吻她的脸颊，心想要是在街上看到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是一家人。不过现在就流行那样，那些盛行全家福的日子—老爸、老妈、两个小孩，全副盛装，全都一个样—真的有过那回事儿吗？也许有些家庭是那样。但不是这儿。这里的家庭是这样的—除了自己，亲人只有奶奶，像蜘蛛；或者什么亲人都没有，像我—黑皮肤、白皮肤、棕皮肤、黄皮肤等等，组成一家人，就是这么回事。

蜘蛛站直以后，他奶奶看着我，说：“你好！我是瓦尔。”

我试着垂下眼睛，但不知怎的我还是飞快地抬了下眼，她的目光与我互相碰撞。我无法把目光移开。她的眼睛太神奇了—淡褐色的眼珠嵌在清澈的白眼仁里。她并不只是看着我，像别人一样。不，她把我摄入了她的眼帘，她看到了我的存在。她的数字闯了过来：20220504。作为一个抽烟很凶的人，居然还拥有四十五年的时间。佩服，佩服。

“那么，你是谁呢？”她问，听起来有些鲁莽，尽管我认为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脑子不转了，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我就像一只被她那双眼睛射出的光芒捉住的兔子。

最后蜘蛛救了我：“她叫杰姆。我们要去看电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