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不是虚无,这个空间里充满了各种想法和感觉,还有未说出口的言语和情感。我们坐在那儿,而此时半英里之外,混乱中的伦敦正发出刺耳的声音:警报声、汽车喇叭声、直升机盘旋的声音。我感到震惊—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并且我很惊讶我终于把它告诉了别人。我精神恍惚,一直没有看他,言语从我嘴里冒出来,我的眼睛一直看着地面。听起来很不真实,仿佛是另一个人在讲话。
他坐在那里,身子前倾,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听着我说话。这恐怕是我遇到他以来,他第一次保持静止。终于,他呼了口气,从撅起的嘴唇里长长地送出一口气。
“那是真的,蜘蛛。全都是真的。我知道有事要发生是因为他们的数字全都一样,然后它就发生了。”
“啊,这太奇怪了。你吓住我了。”
“我知道。我不得不这样生活了有十五年。”那些愚蠢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他突然拍了下前额。
“那个老家伙,被车撞了的那位,你看到了他的数字,是吧?那就是为什么你要跟着他。”
我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奶奶了解你,对吧?你和她,你们是一样的,对吧?”他摇晃着他的脑袋,“我一直认为她是在胡言乱语,好像那样很好玩似的。但是她知道你身上有与众不同的东西。你们这对女巫!妈呀!”
我坐直了一些,试着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一点。运河里有几只鸭子正游来游去,棕色的小家伙,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我看着它们稳健地逆流而上。做一只鸟或是其他动物真是容易,活一天算一天,意识不到自己活着,也意识不到有一天会死去。
蜘蛛站了起来,又迈开步子,在运河边那些平滑的石头上走来走去。他自言自语地唠叨着,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不过我想他只是在试着理解我刚才说的事情。他抓起一把沙砾,朝那些鸭子扔去。他肯定击中了一只,因为它们突然游开了,飞快地拍打着小小的棕色翅膀。
他转过身:“你能看到每个人的数字?”
我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地面。我知道接下来的问题是什么。“是的,如果我看到他们的眼睛。”
“那你也知道我的了。”他说,声音很轻。我什么也没说。“你知道我的。”他说,更坚定了。
“是的。”
“老天,我不知道我是否想知道。”他一下子蹲到地上,缩成一团,抱着他的脑袋。
别问我,我想,千万别问我那个问题,蜘蛛。“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急促地说,“我不能那样做,那是不对的,我谁都不会告诉。”
“你是什么意思?”现在他又看着我了。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那该死的数字又出现了:20091215。我真想把它赶出我的脑袋,就像我从来没看见它一样。
“如果我告诉你,那会让你伤透脑筋,吓着你。那样就不好了。”
“如果某人活不了多久了怎么办?如果他们知道,他们就有机会去做他们一直想做的事了。”
我狠狠地咽下口水。“是的,但是那样就像活在死囚区一样,不是吗?每天都离死神近了一步。不行,伙计。任何人都不应该那样生活。”当然,除非我们大家都知道。当我们早上醒来时,我们都知道我们离死神又近了一天。我们只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事情不是这样的。
蜘蛛站了起来,挠着他的头,并且又扔了些沙砾到河里。“我得好好想想这事儿。今天你让我的脑子不转了。”附近的一条街上响起警报声,“我们离开这儿吧。”
我把他的上衣递还给他。我们默默地沿着运河边的小道往下走,走过小路旁边满是涂鸦的墙时,沙砾在我们脚下咯吱作响。许多建筑都废弃了,不过触目所及还是有些被翻新成了时髦的办公室、饭馆或是酒吧,像一片垃圾海洋中的金银岛。随着我们越走越远,警报声也逐渐消失。这块地方静得出奇,好像一切都停止了一样。
当临近社区时,我们来到主路上。有几个人站在电视商店的窗户外边,我们也加入了进去。十二个屏幕一模一样。伦敦之眼不再转动了。少了些东西,好像有人从它那里咬掉了一大口。一个观景厢不见了,而它附近的那些观景厢也都扭曲得不成样子,摇摇欲坠,地上满是碎片。除此之外,还有人们的尸体和随身物品的碎片。镜头扫过一堆破烂的蓝色物体,那是某人的衣服。风中飘动着什么东西:一个在爆炸中被扯碎的草包的流苏边。每个屏幕下方都滚动着一行字:伦敦之眼遭到恐怖袭击……伤亡人数还未确认……警方提醒市民保持警惕,以免受到更多袭击……
我们站在那里看了很久。蜘蛛在我旁边不停地说:“妈呀!我的天!”新闻循环播放着,相同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地出现。我站在那里,感到身体里有东西涌上来。我竭力把它压下去,但是最后我不得不找条通道来摆脱它:我把胃里发酸的东西吐到了地上。
蜘蛛走到我身旁。“你还好吧,伙计?”
我咳嗽着,拍打着胸口,试图把我嘴里的东西清理干净。“还好,”我说,从兜里掏出张面巾纸,擦了擦嘴,“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