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亦是好的” | 都市文学中的鬼气

老而不死是为贼 作者:小宝


张爱玲遗作《小团圆》出版,洵为华语阅读圈之盛事。本地资深八卦记者九莉,历经曲折,终于找到九莉(不是记者,是《小团圆》里张爱玲化身)的未亡人邵之雍。原来传说他1981年去世的消息并不确切,他还活着,就坐在九莉的面前。下面是他们的谈话录。

之雍:你怎么也叫九莉?

九莉:这是我的笔名,读过《小团圆》后起的。邵先生,《小团圆》看了吧?

之雍:看了。才华依旧放恣,爱恨仍然醒目。西洋的个人主义和自卫心,被她的写作天才照成明亮。

九莉:邵先生,我找到你不容易。我们少谈点虚的,多谈点实的,好吗?张爱玲在书里一直夸你手臂很粗,力气很大,你真的很厉害?

之雍:我爱爱玲,是知与敬;爱玲爱我,是知与重。爱玲开了我的聪明,我开了爱玲的人生。在我之前,爱玲只有写作,没有人生。在我之后——我和爱玲分手后,爱玲的写作就不再纯粹。坦白地说,她后来再也没有重回她四十年代的高峰。她人生有了经历,写作难以圆满。她后来的作品里经常有我的身影,例如现在影响最大的两部:《色,戒》和《小团圆》。

九莉:《色,戒》里有你吗?谁啊?

之雍:老易啊。她说老易有鼠相,你看看我,有没有?

九莉:好像有一点。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是不是很厉害?

之雍:爱玲是小说家,自然有如实报道的自由。我是学问家,只能点到为止。我只能说,爱玲知我。

九莉:你少得意。我读《小团圆》看见你就生气。什么乱七八糟的。瑶凤啊,绯雯啊,小康啊,秀男啊,还有文姬。幸亏你跑得快,当年若是把你捉牢,不判你汉奸罪,也要判你重婚罪。关你十年八年,看那些狱霸牢头怎么收拾你。

之雍:忏悔平生,我也常常叹息人生有涯而爱欲无限。不过我虽然愧对群芳,自己作孽,但多少也由不得自己,孽乃前定。

九莉: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之雍:我说,我的孽,就是我的缘。你看,我生命里切入最深的两个女人,最高的是(张)爱玲,最后的是(佘)爱珍,一生两爱呵。一生两爱注定我一身两爱。每爱一次,施为一身,受者两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九莉:别瞎扯了。你说说,《小团圆》和你的记忆有没有出入?和张爱玲谈恋爱有劲吗?张爱玲会不会发嗲?做不做?

之雍:我和爱玲的事,可以看我的《今生今世》,不再多说一字。爱玲和我的私情,闺房之乐当然有甚于画眉者,但我不会说。她外貌似冷而中藏极热,文字雅而情事俗,俗到极好。一切以她说的为准。你不用再问,再问我亦不答。

九莉:好了好了。你不愿意说她,那就来聊聊你自己。你知道吗,你现在在国内名气不小,有人捧你,有人骂你,不少人觉得你文章不错。你觉得当代作家里谁能传你的衣钵?

之雍:身外浮名,我早就置之度外,何况假如我活到今天,也算一个文老(怀沙)级百岁文化老人,谁在乎那些。和我文心相通的现代作家,我看好香港的迈克,他文字绵密,没有习气,而且膜拜张爱玲,热爱绍兴戏。他需要一个张爱玲来开他的聪明,那会有大境界。他是有慧根的,只是现在慧根另用,有点可惜。

九莉:谁能做他的张爱玲呢?

之雍:我是打个比方,不是要他和谁谈恋爱,是要有个大才女,以她的“感”启发他的“觉”,女人明德,男人明明德。张爱玲这样的大才女可遇而不可求,不过上海有些女作家也不错,一人不及爱玲,可以合二人之力、三人之力开导小迈。三娘教子,民间有过这样的老戏。

九莉:不错的上海女作家是谁?

之雍:须兰就很不错,她常戴的红框眼镜,爱玲也是欢喜的。还有毛尖,苏青的同乡,宁波人,热辣有生气,亦是好的。

九莉:哈哈。你现形了。张爱玲在《小团圆》结尾处说,她和你分手后,不再欣赏你的文章,觉得你的文章里有“一种怪腔”,“她一看见‘亦是好的’就要笑”。你怎么回应她的批评?

之雍:爱玲和我,都是被主流文坛放逐的魔道。爱玲是都市文学的魔道,大都市阳气太重,煞气太重,都市的魔都做了鬼。张爱玲的小说里有鬼气。我是乡野的魔,江湖的魔,是妖。我的文章里有妖气。都市的读者来看,鬼气亲切,妖气怪异。但妖气有它自己的根底。

九莉:最后,你再说两句吧。

之雍: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小团圆》接受访问。爱玲担心我借《小团圆》吹嘘自己,她低看了我。若不是子公(陈子善)连发短信盛意可感,连这一次都不会有。我郑重声明,以后再有邵之雍关于《小团圆》的言论,一定不能当真。其实,看开了,这次访问都看作伪托,又有何妨。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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