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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团圆》 | 2009年出版界最成功的商业案例

老而不死是为贼 作者:小宝


张爱玲如果“一灵不昧”,2009年会是她糟心的一年——有点像1946年,那一年她发现了胡兰成的负心——今年她再一次被几个小男人欺负。她相信宋淇邝文美,把自己的身后事——财产和天才作家的声誉完全托付,结果她被出卖了,去世十四年后,被她最信赖朋友的儿子宋以朗出卖。她肯定没料到当年宋家那个顽劣的男童,根本不顾她的遗愿,出版她明确表示要销毁的《小团圆》。

宋以朗在《小团圆》出版前言里自比出版卡夫卡遗作的布洛德。布洛德是卡夫卡亲密无间、可以性命相托的挚友,他鼓励甚至参与了卡夫卡的文学创作,是卡夫卡生前唯一的文学知音,卡夫卡对他的信任,有时超过对自己的信任。宋以朗和张爱玲有这种交情吗?张爱玲和他讨论过文学、讨论过张爱玲作品吗?除了知道他是宋淇的儿子,张爱玲大概连他的全名都叫不上来。宋以朗假如是张爱玲的布洛德,那么贾府上的焦大肯定是林黛玉的男朋友。

张爱玲不愿意出版《小团圆》,因为这部小说写得不好,没有达到张爱玲出版作品的水准,这和现在大多数读者的看法一致,也和这部小说的第一读者宋淇的看法一致。哪怕根据宋以朗公布的有限材料,我们都不难体会宋淇初读之际的失望和惊慌,他没想到这部小说会写得如此糟糕。他1976年4月28日写给张爱玲的长信(大陆版有删节)只有一个目的,力劝张爱玲不要发表《小团圆》。宋淇应该是个好人,为了避免张爱玲的敏感和不快,那封信写得有点啰嗦,包括一大堆极不高明的修改建议,这也反过来证明他当时读后感觉有多差,如果面对一部杰作,他不必、不会、也不敢提出那么荒唐的改法。张爱玲最后采纳了宋淇的意见:“对外只说在修改中,好在没有第三个人见过原稿。想通之后,有了具体的改法再来过。”《小团圆》要成为毫无愧色的张爱玲作品,必须“再来过”,张爱玲终其一生没有“再来过”,所以她的决定是:不出、销毁。天才对待自己的作品犹如对待自己的骨肉,如果无法养好,宁可不要,也不会让它勉强问世。

现在,《小团圆》落在对前辈毫无敬爱珍惜之心的宋以朗手里,在他的运作下,成了2009年书界最成功的商业案例,值得推荐给哈佛商学院做MBA教材。商业成功的代价是张爱玲的文学声誉。明眼人太容易看出它“屡见败笔”、“杂乱无章”、“结构松散”、“血脉失调”(刘绍铭语)的毛病。可笑的是,那个出版圈子为了掩饰出版《小团圆》利用张爱玲争名逐利的真实企图,拼命拔高《小团圆》的文学价值,竟有张爱玲小说“巅峰之作”的鬼扯。这种皇帝新衣式的把戏,既心虚又霸道,小看了读者的智商。挑一百位有阅读能力但从未读过张爱玲的读者,再挑一百位“张迷”,请他们读一遍《金锁记》、《倾城之恋》、《小团圆》,然后自主为这三部小说排序,我可以和任何人对赌,假如结果《小团圆》果然登上巅峰,我愿意赔上我的全部财产。

在那些鼓噪的文章里,比较值得一看的是标名冯晞乾的《初评 〈小团圆〉》(《万象》2009年第七期)。作者显然了解《小团圆》出版后在读者中风评不佳,很为屡屡提到的“宋以朗先生”着急,急于替极不负责的出版行为开脱,没有探讨问题的诚意,只有文过饰非的居心。文章写得千缠百绕,轮番请出各路名人壮胆,但缺乏基本的阅读常识,底气非常不足。

比如他硬指《小团圆》里“九莉、蕊秋的母女故事才是主线”,自以为是一大发现。且不说《小团圆》里究竟有没有故事主线,就算他的“母女说”成立,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这和小说的好坏有关系吗?小说的好坏不在于写什么,在于怎样写,人物是不是精彩,故事是不是精彩。《小团圆》里的九莉、蕊秋、邵之雍……身上有多少张爱玲真正巅峰期小说人物的文学光彩?

《小团圆》结构杂乱,冯文却说,那是韩邦庆《海上花》的“穿插藏闪”之法。我怀疑冯晞乾是不是真的读过《海上花》。传统的中国小说,叙事往往单线发展,哪里起,哪里了,一回说罢,再说一回。韩邦庆的《海上花》多人物、多线索叙事,前后穿插、上下呼应、层层推演、错落有致,这在当时是别开生面的手笔。“穿插藏闪”是讲故事的方法,《小团圆》里有吗?第92页绪哥哥抹汗,第191页绪哥哥又抹汗和“穿插闪藏”根本挨不上。抹两把汗就算“穿插闪藏”,那我在文章开头提起宋以朗,隔了两行再论宋以朗,最后还说宋以朗,莫非也是“穿插闪藏”?我可一点都没有“穿插闪藏”的意思。

愚蠢不是问题,如今还以文字名世都不是聪明人。不能容忍是自觉的愚蠢,妄言欺世,唐突先贤,以为天下人全是傻瓜。别人在奸尸,小文人在边上高声叫好,用愚蠢的逻辑证明那是灵肉合一的高潮。这才是文人真正让人瞧不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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