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同来者一边看,一边向她介绍我写过些什么书,编过些什么电视剧。她说她都看过,都爱看。但是我觉得她分明在说违心话。也许她在上中学时仅看过《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她却看过王朔的不少小说和电影电视剧。扳着指头如数家珍,不停地问我关于王朔的近况。看来她崇拜王朔时已久矣。这使我多少有点儿不自在。也使陪我来的三位很是替我感到尴尬,有意将话题由王朔一次次引向梁晓声。而她却其情独钟王朔,抓住机遇,不向我这位北京来客将王朔打探得一清二楚不肯罢休似的。
我问她喜欢王朔作品的哪一点?
她偏着头略一思索,脱口道:就喜欢王朔作品中怎么想就怎么活的真实。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达不到那个境界的读者,也就没法儿领略那份真实的价值。”
她告诉我她曾考上过南开大学中文系。可没毕业就离校了。前来为她的姐夫管理一个私营的小包装纸盒厂。据她自己说效益还不错,每年五六十万利润。她说她当年离开“南开”时认为,管理一个小包装纸盒厂,根本无需大学文化程度。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当年的决定。说她姐姐和姐夫,都不主张她往大了经营往大了发展。无非是使她有件事儿干罢了。她说她的想法和她姐姐姐夫的想法完全一致。说她一个星期去厂里一次,看看账,监督监督质量就行了……
看完了《这个杀手不太冷》,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家里雇了位一级厨师,有一间专门招待客人的餐厅,装修规格很上档次。我们入座时,酒已开瓶,头几道佐酒冷盘已摆好。
那一顿饭边吃边谈耗去了两个半小时。如今回忆,当时谁说了些什么已完全记不清。连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唯对男主人当时说的一句话和发的一席高论记忆犹新而且仍觉深刻。
他那句话是——“不瞒诸位,过去若干年里,经我手所‘洗’的钱何止一亿二亿!”
他当时说罢,在自己目光的注视和众目所望之下,将伸在面前的双手缓缓翻转了一次,仿佛是在展览他的双手似的。他的表情中,有一种检阅自己辉煌成就般的骄傲意味。而我等的表情中,则都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意味。
他的妻子那时就蹙眉责备他:“别再喝了,喝点儿酒就开始胡说八道。”
他那一席高论是——“人在贫穷的时候对金钱的需求意识往往是最现实的。一文不名的人梦中捡钱,捡到的只不过是一个鼓鼓的钱包罢了。一文不名的人没法儿不做钱的孙子。挣钱很不容易的人也几乎没法儿不做钱的儿子。只有挣钱不太难,而且已经挣下了很多钱的人,才有可能和金钱之间达成某种较为平等的关系。类于品貌、才能、年龄、社会地位和门户相匹配的夫妻之间的关系。而在中国,在目前,一个人有了一百万或几百万,你会感到你是金钱的爸爸。有了一千万或几千万,你会感到你是金钱的爷爷。做金钱的爷爷,是人和金钱之间最优越最良好的关系。这种情况之下金钱完全是为你服务的。人是主,金钱是仆。处在中国,一个人的消费方式毕竟是局限的。你不需要有私人飞机和游艇。一幢漂亮的别墅,一辆名牌汽车,加起来不过几千万的几十分之一罢了。而你所拥有的钱,一旦超过了几千万,人和金钱的平等关系就又被打破了。交给别人管理你不放心,自己管理你就得为钱操心。你唯恐它贬值,于是你思考着投资,思考着怎样使钱生钱。一个人的钱多得超过了一定的限数,钱就成精了,有魔力了,它会以它自己的语言一而再、再而三地怂恿你用它去变更多更多的钱。那时你已不是因自己消费的需要去动用它。你不知究竟为了谁、为了什么才想要用它变更多更多的钱。但它已开始左右你的活法,左右你对它的价值的看法了。于是钱为主,你为仆了。你无形中变成了钱的儿子。你的钱再多,多到一亿几亿,实际上你已经差不多又是钱的孙子了。而且你与金钱之间这种颠倒的关系,几乎终生都难以再改变了。世界上所有的亿万富豪,几乎都无可救药地是钱的奴仆,钱的孙子。他们没法儿不为他们的金钱几十年操心如一日。这种操心往往一直至死。死前还要立下一份遗嘱,确定他所拥有的钱在后人之间的分配。甚至弥留之际,咽最后一口气前,还要挣扎着修改某一项遗嘱,并按上自己的手印……”
他慢条斯理地说时,我等众人,包括他的妻子,都一声不响地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由于他说得那么严肃认真,连她的妻子似乎也不便打断他,怕惹他生气似的。我等众人,当然是一边聚精会神地听,一边点头不止。仿佛经他指点迷津,顿时的都茅塞顿开似的。尽管我等众人,其实此生谁都不会有做钱的儿子甚至孙子的运气。而他,则一副钱的爷爷的至尊无尚的姿态。
他问我——美国有一部早期的经典影片《公民凯恩》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