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结束前，陈莲最后一次到图书馆借书。她逗留了很长时间，临走前，石嘉木鼓起勇气，结结巴巴说了一句英文：“You can borrow more books. Our library won’t open in winter holidays.（你可以多借几本书，寒假图书馆不开门。）”

陈莲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道：“谢谢，我想这些足够了。”

原来她会说中文，而且说得很不错！石嘉木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石嘉木想了想，从电脑里调出陈莲借阅的图书目录，打印了一份。她是12月份来到松江中学的，到2月份期末为止，总共借了11本书。

其中已还的有：

《岩中花树》赵柏田/中华书局

《师承·补课·治学》费孝通/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无影灯》渡边淳一/文汇出版社

《雪域求法记》邢肃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记忆：往事未付红尘》章立凡/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隐蔽的秩序》吴思/海南出版社

《古烹饪漫谈》邱庞同/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

未还的有：

《那又怎么样》渡边淳一/文化艺术出版社

《阅读生物学札记》郑也夫/中国青年出版社

《1982～1985探访兴安岭猎民生活日记》顾德清/山东画报出版社

《家庭养花12月》中山草司/江苏科学技术处版社

石嘉木把她读过的7本书找出来，粗粗翻了一遍?书的内容很杂，看不出她对哪一方面特别感兴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作为一名外籍人士，陈莲的中文水平相当高，至少《岩中花树》里引用的那些王阳明的书信，连他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都读得非常吃力。

要了解陈莲，就从她读过的书开始吧。石嘉木点开了图书管理系统，输入自己的借书证号，把这7本书全部借了出来。

对着那些书，他愿意想象，书页上还留有陈莲的手泽和余香，但现实是残酷的，旧书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油墨味和霉味糅杂在一起，绝对谈不上好闻。

工作后的寒假开始了，石嘉木再次回到孤单的世界里，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散步。他不跟亲戚往来，也不参加同学聚会，他切断了一切已经成为过去的联系，把自己的心放逐到一个冷漠的荒岛。

寂寞的好处就在于，它时刻提醒你，你是一个生命的个体，不是湮没在人群里的符号。石嘉木经常想，人生是一条河，有人在风头浪尖搏击，有人载沉载浮，随波逐流，有人在淤泥里腐烂，他只希望当一个在河边散步的局外人，永远都不会浸没在人生的河流中。

虽然这样做会错失很多东西，但至少，他能保留一点点清醒与自我。

大年三十的晚上，他炒了一盘鸡蛋，喝了半瓶黄酒。当电视里春节晚会热热闹闹拉开序幕时，他突然想：“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呢？”

晚会的节目很无聊，尤其是那些插科打诨的小品，失去了针砭时弊的勇气，他们就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挠人胳肢窝。

石嘉木快速换了几个频道，屏幕上跳出一部国产电影的画面，人行道堆满了枯黄的落叶，穿制服的交警正用手机给违章停放的车辆拍照，然后撕下罚款单，重重贴在挡风玻璃上。一个司机模样的男子拎着裤腰从小巷里追出来，陪着笑脸辩解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别开罚单，我只是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手机拍照比相机方便，网上也有新闻，说猥亵男用手机偷拍女性的裙底……”石嘉木心中一动，一个邪恶的念头浮现在脑海，明知这么做很不妥，他却抵挡不住诱惑。

石嘉木关掉电视，匆匆忙忙扒了一碗饭，把碗筷丢进池子，打开电脑上网，在淘宝网搜索关键词“摄像头”，竟然找到230248件宝贝。他叹口气，花了一个多小时仔细比较，最后选中了一款LifeCam NX-6000，价格差不多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

微软LifeCam NX-6000摄像头，760万像素静态图像，最大分辨1600×1190DPI，3倍数字变焦，71度广角镜头，基本能满足他的需要。石嘉木本来想找更隐蔽的针尖摄像头，但淘宝网上只有几款专业的医用设备，售价昂贵且不合用。

用于偷窥的设备，应该不会在网上公然销售才对。

石嘉木与店?联系，谈妥了运费，这才下了订单。输入支付宝的密码后，对着闪烁的显示器，他突然记起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大年三十也不休息，心不在焉看着春节晚会，时刻牵挂网上的小店。

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