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场也好,气场也罢,他俩突如其来的柔情蜜意,就像骤起的涟漪,将我越荡越远。我如同暮色中的一片枯叶,渐渐失去了呼吸的力量。
南配楼玻璃门上的电影目录早已残缺,余下的半页在晚风中翻飞,就像一只翩然起舞的白色蝴蝶。一推门,电影开场前的欢愉、嘈杂扑面而来。我在视听室门口张望,流星与女友却不见踪影,犹豫中,我转身下楼。
楼层拐角的绿萝,必定是燕园最幸福的植物——锃亮的青春照耀着它,青涩的甜蜜浇灌着它,浓郁的欢欣熏染着它——那鲜活的碧绿,令人心醉。
楼下的沙发挤满了学生,有恋人,有好友,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翻目录,填单子,叽叽喳喳,嘻嘻笑笑。
“今天没号了……”收单子的老头瞅瞅时钟,“已经排到十点了。”
“哦。”
“等一下,你也看这一部。”老头十分热心,“马上轮到的号,也是这一部。你问问他们能不能一起。”
“不用了,不用了。”我有些困窘。
“56……56……”老头开始满场喊号。
“来了,来了……”
她来了。
刹那间,我像逆练了“九阴真经”一般,气血上涌,头重脚轻。
她的光艳令时间停顿。飘逸的长发、精致的妆容,天鹅绒、蕾丝边、高跟鞋——她就像童话中的公主走错了舞会地点。
“哎哟,是一个女生啊。”老头始料不及,迟疑了一下,“你们约的一样,能不能一起看?”
“好啊。”她冲我点头。
视听室里光影交错,说笑声此起彼伏——戴上耳机,所有人都在浪漫、魔幻的世界中尽情迷醉,神魂颠倒。
我俩左侧是两个男生,音量调得极大,都能隐隐听到《角斗士》的对白;右侧是一对情侣,揽着肩、靠着头,为《玩具总动员》狂笑不止。
我们约的都是《甜蜜蜜》。
这必定是场梦。梦里有她的呼吸,那是花间的清风;梦里有她的心跳,那是风中的铃铛。
我与她如此接近,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她的香,隐隐约约,将我缠绕。那是一种特别的奶糖的味道。
我成了一个密闭容器——再无暇去看,再无力去听,任所有画面变得无光,所有对白变得无声——我只是潜心守护着那份香甜,即使不知何日才有勇气正视。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莫名的悲伤,像倒翻的颜料,在空气里渐渐弥散。她没有任何动作、任何声响,但我知道她在哭。她的眼泪就像连绵不止的酸雨,每一滴,每一滴都渗进我心里,不可遏抑。
——黎小军让邓丽君在自己的背上签名。这是一种真的喜欢,不分时间地点旁若无人的喜欢。所以李翘不自觉地望着他笑。
黎小军,连同那件签了名的衬衣的远去,对李翘而言,实际是一个梦想的流失。她亲眼看着,自己与他生命中最后一部分交集的暗淡,不禁悲从中来。
然而他还是停步了,转头了,回来了,在被那刺耳的汽车喇叭惊醒之后。
这是那晚我唯一记得的一幕。因为之后的情节都被她的泪水逐一浸透,字迹模糊。
她开始拭泪,先是手指,再是手背,最后用手心捂住了脸颊。
我没有递纸巾给她。
或许这本是一个应该痛哭的夜晚。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伴。
“对不起。”从视听室出来,她问我,“我是不是成了大花脸?”
她的眼睛很红。
“不会啊。”
踏出南配楼,风很冻。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你去吗?”她的足音时时刻刻敲打着我的思绪。
“啊……”其实我根本没有听清她的提问,只不过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仅有一种回答,“好啊。”
她径直走入了南门的一间酒吧。
灯光柔和,音乐舒缓,人并不多——或许因为不是周末,或许因为时间尚早。我毫无经验。
我以为她会选择角落的位子,她却不假思索地坐在了前排——正对着歌手、乐队的舞台。
男歌手抱着吉他,正在调弦。他抬头看见了她,似乎有些惊讶,有些得意。
或许是我的错觉,他也有意无意地瞟向了我。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一位最最特别的来宾。”
他的嗓音很清澈,他的音符,他的目光,一直投注在她的方向。
“……我也许会在另一个爱情的世界里继续飘浮,但无论如何,请你牢牢地记住,你依然在我心深处。我也许会在另一个爱情的世界里找到幸福,但无论如何,请你牢牢地记住,你依然在我心深处,你依然在我心深处……”
这似乎应是一首悲伤情歌,但他俩眼中都若有似无,带着笑意。
“等你一年都不来。”男歌手放下吉他,走到她面前,“过一阵,这边的酒吧都要拆了。”
“所以今天来捧场喽。”她笑得很自然。
“居然和别的男生一起来。”他在说我,却没有望向我,“对我太不公平。”
她只是笑,不置可否。
“你还是唱民歌好些。”
“在学校练得太多,偶尔也要换换心情嘛。”
他俩坐在一起聊天。这是一个很帅气的男生,我羡慕他飞扬的自信。
“我要赶场了。”男生看看手表,“你不稀罕我,有很多女生追我……”
“胡说八道。”
“不要蛋糕,不要鲜花……记着用那本字典。”他凑近她,“生日快乐。”
“谢谢。”她坦然接受了那瞬间的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