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那个男生都在文史替我占座。他把名字画在黑板上——有时是绿色,有时是红色,有时又是蓝色的三角旗。或许应该接受他的善意,哪怕一次?结果他在睡觉,就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枕着散乱的纸笔,沉沉地趴在桌上,毫无造作而又毫不设防。我故意逗他。他从梦中惊醒,困窘、慌乱,没有任何高明的掩饰。我坐在他身边,不去看他,他紧张了很久,真是说不出的有趣。
回宿舍时,与他聊起了所有走路上学的时光,不经意间,又想起了那个曾与我一同放学的少年。虽然他总是沉默寡言、大步流星,虽然他总是给我背影,但我还是那个憧憬着长腿叔叔的茱迪,在心里一直追着他,黏着他,不习惯放弃。
他也有笔直的、仿佛永不弯曲的长腿。有一瞬他很像你,我望着他,那原本清澈的目光,竟忽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在那里我差点丢掉自己。
我告诉他今晚的活动,或许心里有些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有,只是欲念。
颜:
元旦带老婆回家。
最近她回来找工作,于是整一星期我便她家、浙大两头跑,也整一星期很早起来,对着信纸发呆,然后无声离开。
我从不许你说我脚踏两船,因为我没有。和她,算是热恋,仅只五个月的光景,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连父母兄弟都硬着头皮一一见了,虽然没有很多话说,但紧紧依偎就可以忘却所以。我清楚这是逃避,但我真心希望你也可以,这些你都知道。我在努力,甚至作了安排要在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城市工作生活一辈子,而这些你又不想知道。除了任性,从来在心里偏袒你的我,又能说些什么?
说实话,圣诞之后,也跟她稍不对劲。我无法信仰她全无怀疑的基督,并且因为与P4有过类似的争吵,让她更多怀恨——都不晓得为什么用这个词,可昨晚在我无意开了魔鬼的玩笑时,她真的投给我满是仇恨、鄙视且包含无尽距离感的一眼——P4并不曾这样,只是坚持要跟着上帝。很可笑吧?
你信中的“非同一般的聪明”,在我看来,只是讥讽。你知道的,我一直希望有个像康夫一样的儿子,可以把我所有的迟钝、软弱、懒散、善良、梦想和不能得到的快乐都留给他。所以比起聪明,还是笨一点比较开心。
新年快乐。
冰雪?溃逃
“今天我不回家了。”
“是不是去听演唱会……琳琅告诉我了。”母亲在电话那头语气平和,“晚点你爸会给你打电话。”
“嗯。新年快乐。”
记忆中似乎没有一家三口共度新年的经历。自懂事起,父母便交替出国,三年五年,在各个大使馆辗转穿梭。
父亲时时温和,母亲事事强硬,对于琳琅,他俩倒都不排斥。
“还不换衣服?来不及啦。”放下电话,琳琅就直冲进来。
“换什么衣服?穿西装、打领带?”我的语气并不友善。
她显然精心装扮过。白色绒大衣、黑色皮短裙、网格袜、长筒靴、小拎包,更显高挑骨感。长发微卷,耳边垂下的几缕,搭在蕾丝领口。她的妆很艳,但并不难看。
“行行行,你的衬衣西裤皮鞋已经非比寻常了。”琳琅挽住了我的胳膊,“票呢?拿了没有?”
“才四点钟……”
“我在‘佛罗伦萨’订了晚餐。从北大到公主坟,至少四十分钟。”
“何必跑那么远?”
“那里的意大利菜好嘛……提前一星期订的……”
出租车上,琳琅反复念叨着她的迎新计划,云雀般欢畅,叽喳不停。
“晚餐,演唱会。”
“然后去王府井……”
“今晚那里通宵营业,肯定很热闹……”
窗外,林立的大厦,往来的车流,仿佛一部缓慢无声的黑白纪录片。这便是北京的新年么?
我们似乎是今晚“佛罗伦萨”最早的客人。明快的餐厅,轻柔的音乐,视线所及,全是俏丽的圣诞装饰。
琳琅预订了一个视野极好的座位。她花了不少心思。我转向她,逐渐听清了她与侍应的对话。她在用意大利语点餐,虽然只是“旅行外语”的级别,却也让侍应省去了一一讲解的麻烦。今晚的“主厨推荐”与“情侣套餐”令她犹豫不决。
“情侣套餐……今晚还有礼品赠送。”侍应微笑着面向我,似乎在等我决定。
“不用了吧。”
那一瞬,琳琅的眼神有些黯淡,仿佛将熄未熄的烛火。但她没有反驳。
“新年快乐。”琳琅举起酒杯,打破了一桌之遥的沉默。
“新年快乐。”
然而,仍是无语。
夜色渗入餐厅,昏黄的光晕里,她低垂的眼眉很像一个人。
“送给你。”琳琅从拎包里掏出一个扁扁的缠着白色缎带的红色礼盒。是一条围巾。棉麻质地,绛紫浅灰交织,轻巧却硬朗。
“谢谢……我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