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日,戚少爷在饭桌上知道,戚少奶奶的《牡丹亭》是苏城中有名的一绝。
戚少爷携了戚少奶奶去易家的筵席。
酒过三巡,戚少奶奶渐渐支撑不住,戚少爷让她先回去。
“戚少奶奶真是幸福啊……你看你那么疼她!”易少爷闹着。
“你不疼你家那位?”戚少爷问。
“我家那位?”易少爷纳着闷,“哦哦!你说玉珍?她么!小细姑娘一个!”
原来他的正妻叫“玉珍”,连名字都有一样的字……戚少爷不自觉地生起了气。
酉时易家挂起了花灯。
“今儿不是元宵罢?”戚少爷问易少爷。
“呵呵,”易少爷低低地笑,“玉珍喜欢么。”
为什么,这般疼她……
戚少爷望着远处的花灯的隐蔽处,忽见一个身影一闪。戚少爷心中一颤。
“玉胭?”戚少爷惊叫出声。
“啊?玉胭?”易少爷问。
“没……没……想是眼花……”戚少爷掩着窘。
“你不去和她说说话么?”易少爷问,“想来你们很久没见了。”
戚少爷不语。
“我当时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她却说根本不是。我说,还好你当初没跟她在一起,玉胭她性子老闷的,话也不多说,只会唱戏!”
戚少爷麻木。
“不去吗?”易少爷又问。
“不了……我和她……不熟……”戚少爷回答说。
“是么?”意味深长。
易少爷要去陪别的客,于是留戚少爷一人。戚少爷闲逛着,却鬼使神差走到了刚才看见玉胭的地方。花灯悬在亭廊上,发出点点光晕。
“玉胭……”戚少爷喃喃道。
“以卿!”有人唤他。
戚少爷只当是幻听,拔腿欲走。
“以卿……”声音低落了下去。
戚少爷转过脸——望见水白的戏服。
“玉……胭……”似是尴尬。
戚少爷低下头。玉胭的两只手不安地交错。
远处是宾客们的笑与酒后的醉语。
“当初……是易少爷要我跟他走的……”玉胭说。
“哦。”
“以卿……”又是唤他。
“玉伶人,请自重。我们好像没那么熟。”
玉胭一惊:“对……对不起……以卿……”
又没了下文。还想找点话却是搜肠刮肚。
“我成家了。有儿子了。”戚少爷说。
“是么……”
“玉伶人保重。”又是欲走。
“以卿!”心中着急,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仿佛定格。
“对……对不起,对不起……”忙着道歉的口,未松开的手。
她看到他的肩头抖动,轻轻地饮泣声。
“以卿……”她还是固执地这样叫他。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戚少爷回过头,满脸泪痕,对着她吼。
一时空白。
“以卿……”她手足无措,“以卿……”
戚少爷仍拉着玉胭的手——她的手仍然柔软白皙,只是已少了当初的精巧;他的手仍厚实坚毅,只是已少了当初的温暖。
“玉胭……”他突然叫出她的名,一把拉过她。
玉胭呆住。
“以卿……”
哽咽。
“对不起……”
“以卿……”
“跟我走。”
霸道。
“我……不想走……”
“为什么!我不可以再让你走!”
“你有少奶奶!你有儿子!”
“那又怎样!”粗暴地打断,“你跟我走!不管到哪儿!”
戚少爷生生被玉胭推开。
震惊。
玉胭不语,冷冷的眼神飘向一边。
“玉胭……别这样……跟我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要你唱给我听……”
“玉胭……”他去搂她的肩,势欲吻她。
玉胭毅然地别过脸。
“玉胭……”他的眼里又闪起泪花,“你知道吗?我怕你走……真的,怕……”
戚少爷低下头,玉胭拉着戚少爷的双手,眼中只剩呆滞:“以卿,你……走吧。”
猛然抬起头。
“我说了,跟我走!”
她仍不言,忽然有泪划过去。
“玉胭,你别任性。跟我回去,让我对你好,好不好?”
“不。”
“求你,让我陪着你……求你……”
“以卿,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玉胭,你相信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你跟我回去,我搭朱漆墙紫檀柱的琉璃台给你,我给你请苏城最好的绣师,给你做最好的戏服!”
“走吧……”玉胭突然瘫坐在地上,满眼的泪,“走吧……”
“玉胭……跟我走,跟我走,跟我走……”最后只剩这句呢喃。
“你走吧……走吧……求你……”
戚少爷突然一下将玉胭扑倒:“至少……给我最后一个留念……”
玉胭用力去推他,但戚少爷借着七分酒意已不是玉胭可以推倒的。
“以卿!以卿!”
? 衣服却是一件件地被扯开。
“以卿!你闹够了没有!”
一个巴掌。
戚少爷的脸顿时红肿。
酒醒。
只剩哭泣声。
戚少爷站起来,理了理衣服,转身离去。
九
两年后,戚少爷又有了第二个小少爷。
玉胭肺痨而终,那一年,正是她的双十年华。
那年立春,戚少爷拿出那件水白的戏服,慢慢走到阳光下。身后是两个孩子的吵闹和哭泣声,时光仿佛被拉长。戚少爷一抖那戏服,戏服上洋洋洒洒落下细碎的玉白色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