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有一天我会在刺骨的冰蓝色中死掉。
就像一片细雪,荡进无穷无尽的深海,尘埃在我身后飞舞,浓密的世界溢满轻轻的香。
然后,我的纹路会复苏在你的掌心,延着你内心深处鲜活的血液,直抵阳光的巢穴。
在那里,我听不到神悲伤的预言。我什么都听不到,静静的,我将做回我自己。
我自己。一只在刀光剑影中游弋的鱼。
浅流,终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吗?
是啊,就像这条静静的河。
我分不出小河与湖泊,我的鸟说它们都是天空落下的晶莹的泪。我问,那为什么我的泪流不成河?
因为你还不够悲伤。我的鸟掠上苍穹。
它逃开了,瞬间,便消失在一片温柔的蓝色里。它的迅疾,让我想到了流星。
我站在江南的烟雨中,大红的裙衫,紧衣宽袖,明眸皓齿,苍白的腕上,几颗碧绿的玉珠玲珑作响。
我的身上,没有那种所谓风情的东西。
我的身体是痛苦的,我的心灵因被痛苦的身体压抑得太深,也变得麻木。在痛苦和麻木之间,有那么一段光明。它看起来总是稍纵即逝,这让我恐慌。我不知道,光明与黑暗,哪一种才是永恒的状态。
河边,我跪下来,将一袭长发散开。纤细的乌丝在我的四周披落成雨。妩媚的莲花被茫茫的水波漾着,兴冲冲地向我奔来。
我看得入神,直到,你从树上跳下来,蒙住我的双眼。
你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的手轻轻抚上你的手。你的右手,赫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你有着世上最温暖也最冰冷的体温,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淡淡地咬着嘴唇,你是,夏痕。
聪明的女子。你放开手,身形一晃到了我的面前,注视着我说,你就是那个会弹箜篌的姑娘,浅流。
你浓烈的眉毛和狡黠的眼睛,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庆幸,在你的眼里,我是会弹箜篌的女子浅流,而不是,被名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的女子浅流。
浅流,浅流,我一遍遍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忽然之间,就坚强起来。
你坐在一旁,从怀里摸出酒,一口气灌进嘴里,然后,回过头来看我。
我冷艳地玩弄着花瓣。
像是叹息,你说,这般的良辰美景,少了销魂的乐曲,真是可惜啊。
你想听?我的眼睛幽深如井。你已经染了太多的血腥,又岂是一段乐曲所能刷洗了的?
我将头扭向一边,轻轻地咳着。我知道我本就黯淡的面庞此刻一定更是苍白得吓人。
我从未想过要洗掉血迹,那些血溅到身上,就再也洗不掉了。但是,浅流,我杀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他们是对等的。那些恶人总是要死的,不如就死在我的手中吧。我不能有负于我的刀。
我不会为一个杀人者奏乐。孤寂将我的心紧紧攥住,拖着它向未知处坠去。我的心在大声呼喊,无人听见,我体内泄漏出来的,只有几丝冰冷。
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一个乐师最后的骄傲。尽管,尽管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因为,在你的眼神中,没有形同利刃的冷酷,没有邪恶,没有霸气,没有漠然。我只看到清澈的我的影子。
你微微一笑,牵起我的手,指向五十米外一棵雪白的花树。看着,浅流,刀,也可以这样用的。
飞刀,从你手中飞出去的刀,割破风的尾巴。
我甚至没有看清,那刀,是如何发出去的。漫天飘起洁白的花。它们唯美地旋转着,华丽地歌唱着。它们多么像我,像我的生命,因用力承受着未来的创痛而喘息未定。
泪雨如飞。
其实我愿意,为你弹琴。
你怔怔地望着远方。我不知你在看什么,循着你的目光,我也看不出那里有什么。
我又开始咳嗽。几滴殷红的液体,润湿了泥土。但你回过头的时候,我已将它们,悄悄地埋在了足下。
你,喜欢箜篌吗?
你没有回答,反问道,浅流,终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吗?
是啊。我沉默半晌。我们都会离开,就像这条静静的河。
你离开了。带着曾为我射下漫天花雨的刀。
你留了张字条给我,要我等你。五年,还是,十年?我又有多少时间呢?
我不想离开,也不愿存在。我夜夜失眠,也听不到你呼唤我的声音。
我终于在琴弦上寂寞地死去了,在二十岁生日的那天。
是的,我们都离开了。
我们以不同的离开,让故事走到了相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