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驮脚娃(马帮)的家园——锅庄(11)

康巴 作者:达真


看门人旺堆的小屋里,郑云龙和老头盘起腿坐在三石灶边边喝清茶边聊天,老旺堆反复摩挲出汗的双手,手掌上的趼削不时地掉在火塘里发出噼噼啪啪燃烧的响声,像是在回顾,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凡来锅庄的人,不管是藏商汉商,是阿佳还是雇工,都是笑着离开或是留在锅庄的……”旺堆老头在不止一次对郑云龙重复这样的开场白。

“为什么都笑着离开呢?难道他们的每一笔生意都会赚钱?我听说一般锅庄都是有很固定的客商,是不是这些固定的客商同锅庄之间签订有某种契约?”

旺堆老头用一只手做成半圆形罩在耳边,想尽力听清楚他的问题,他一直将帽子背在背上,一头银色的短发像从来不长一样,紧贴着头皮,帽子和头始终处于牛郎和织女的境地。他用双唇抿了抿伸出的舌头,然后说:“我当驮脚娃的时候,我的主人阿布就一直同萨根巴锅庄做生意,认准的生意伙伴,几十年上百年都不会变,锅庄主人只收双方客商百分之三到四的‘退头’,从来不多占双方的便宜,客商们就像几家混放在同一片草场的牛群,到了晚上都能各自找到自己的归宿。什么契约?心诚就是契约。”看门人故意把最后一句话音拖得很长,看来,他很欣赏自己的总结,而且郑云龙是他这一辈子听他发表见解的最忠实的听众。

旺堆年轻时是驮脚娃,如今整天走路时躬着腰,双腿成O字型,走路时像下蛋鸡一样一啄一啄地并左右摇摆,双眼布满一层白雾似的膜,“没办法,这是当驮脚娃时留下的,现在这腿一下雨就痛,眼睛一吹风就流泪。”那油浸浸的大鼻子说话时透出一脸的真诚,说话间手里的转经筒旋转不停,另一只手不时地捶捶腿;他闭口不语长时间地盯住三石灶上的火苗,一副被年轻时的足迹拖拽着的神态。大家在背地里叫他大鼻子旺堆,在康定叫旺堆这名的人太多了,于是,擅长取绰号的康定人就根据他们的形象或职业的特点来称呼他们,这样一来只有一只眼睛的旺堆叫独眼龙旺堆;卖酥油的就叫酥油旺堆;鞣皮子的叫皮子旺堆;夜里打更的叫打更旺堆。但郑云龙偷偷管大鼻子旺堆叫“神话旺堆”,原因是他常常给他讲幅员广大的康藏的趣事,他告诉郑云龙,他看见过拉龙沟的岩画上,罗刹女与猴子交配的岩画,这图形教会了鹰同旱獭交配并生下“袖狗”,它的形体只有老鼠一半的一半大,放在袖筒里靠吃人吐在手心里的口水为生;在牧民买不到茶叶时,他们就用高山上生火用的耐旱灌丛的树皮熬水喝,防止因吃油腻的肉食而拉不出屎来;在南茶路嘻嘻土司的领地上,一个叫火崖岩的天葬台旁边,几百年来,成群结伴的鹰在岩上拉的白屎如厚雪一样的盖满山崖,那白色远远地看上去非常刺眼,那些过路的蒙古人就停下来磕头膜拜,虔诚得连草皮都磕出了坑;他还看见过北茶马路上叫正科的山梁与山梁间,那些闭关修行的红衣喇嘛像鹰一样在山梁间飞来飞去;他亲自和伙计们在豹子偷袭驮畜时将豹子砍得皮开肉绽,但第二天在击毙同一只豹子后,它的刀伤却完好如初,豹子的嘴上还衔有各种草的混合物,有心人将这混合物涂在自己的伤口处,睡一觉后伤口却无踪影;他还看见雪崩后一群群雪地精灵雪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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