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叫等于去了拉萨呢?”
“原因是,在寺庙里同样有尊从尼泊尔迎请的佛主释迦牟尼十二岁的等身像,具备同样的法力。我二十七年前就围住这个寺庙磕长头,额头上这个你说的‘肉趼’就是佛赐给我的‘绿松石’。”说完他自豪地用手掌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这番解释使鲁尼的脸微微有些发烫,特别是朝圣者对‘肉趼’的美好解释令他自惭形秽,这是信仰者无怨无悔的见证。鲁尼感悟,地球上自然条件最严酷的青藏高原,如果人一旦失去信仰生命用什么去支撑?鲁尼不解地问:“如果就如你说的你的家乡犹如‘小布达宫’,那么不去拉萨也功德圆满了?”因为他觉得他的解释有些自相矛盾。
“我认为还是有区别的,去圣域拉萨是我父亲终身的愿望,如今我们变卖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就是要陪父亲去拉萨,了却我们的心愿。”
“你们卖了财产上路,那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如何生活?”鲁尼问到这里,朝圣者停顿了片刻,似乎有难言之隐,但很快回答了他:“我们的母亲很早就去逝了,去年我们那里遭受了几十年没有过的大雪灾,牲畜因为吃不到牧草死掉了,我妻子也病死了。”
“那么家里就没有留下其他人了吗?老二、老三的女人呢?”
“亡妻是我们兄弟三人共同的妻子。”
听到这里,鲁尼怕是听错了,他惊呆了,片刻没有话语,只是看见朝圣者平静而真诚的眼睛看着他,并耐心地等待他的下一个提问。
鲁尼原本想说些安慰的话来劝劝朝圣者,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多余,他不能用自己的生死观去衡量另一个民族的生死观,“那你们就这样上路了,朝完圣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我们藏人一辈子的目标就是去拉萨朝圣,至于朝圣完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朝圣者执著的回答犹如一道闸门巧妙地结束了谈话,除了燃得正旺的篝火不停地燃烧着朝圣者的决心外,空旷的夜空了无声息,鲁尼便知趣地起身告辞。回营地的路上,鲁尼觉得一种白人的优越感正在动摇,认为自己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结束了“所谓用文明去提升亚文明”的对话,这是他踏上青藏高原两年多来最深刻的一次体验,像佛主在菩提树下的顿悟。朝圣者面对他的好奇,用最真诚和富含生命的密码消解了他的自以为是,他们对信仰的追求是何等的执著,那种不问便不答的沉默,昭示着他们对生与死的坦然和从容。夜空下,他告诉自己,自己如果不是生长在英国,完全没有英国的记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藏人,变成朝圣者中的一员,他也会无怨无悔。其实,一个人生在何处,生于何时是娘胎中就决定了的,无法选择和预演,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无悔地热爱自己的降生地,说得冠冕堂皇些,就是自己的祖国。
此时,护营的獒犬传来狂吠的叫声,这叫声提醒着开悟后的鲁尼:富人的精神家园是如此苍白和可悲,他们到底想守着什么呢?财富还是生命?他摇摇头,淡淡一笑钻进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