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法子好啊,那搔首断须的苦功夫化做剪刀加糨糊,著书何其易也?某君点了袁氏这个榆木脑壳,袁氏就鸿蒙洞开,豁然通了。但是,就这样让枪手作著述操盘手?这是“枪手”之慧,非袁氏之慧也,人家说出去,它不长了他人之智而灭自家之智?袁氏“闻之”,心里已“然其说”,但脸上叱之:“吾所谓著述者,名山千秋之业,岂比生员应试,以抄袭挟带为能事乎?”这话说得义正词严字调铿锵,相形之下,枪手之品质何其低,袁氏之风格何其高尚!果然,“枪手”闻言,自愧而退。袁世凯呀,他聪明哪,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闭口不言,“项城自此不复言著书事。久之,以他故辞某君去”。当即辞了“枪手”,显得多不地道,设若以“此故”辞了“枪手”,又易“露馅”,久之而以他故辞去,这就好办了。枪手既去,袁氏就“别召一客,使之代笔著书,且授以方法”。什么方法呢?“一一如某君所言”。这样,最佳效果出来了,“此君见项城言有条理,知其于著述之事阅历甚深,不敢轻视。未几书成,名之曰《治兵管见》,一时王公大臣阅之,颇加称许”。袁氏不但在后面那位“枪手”面前露了一把脸,而且在官界军界社会各界中显露了一手。这智慧装得多像、多逼真啊!
以马上得天下,以马上治天下,又以“羊毫管”传天下,这几成中华“官族”的优良传统。吕不韦一介商人,以“政治献金”和“政治投机”而谋取秦国相位后,也想出出书著著学耍一耍玩一玩。于是招了一班秘书,专门成立了“创作委员会”,连“编”带“著”弄了一本《吕氏春秋》,悬赏千金征求一字之改,因此而“赢得生前身后名”,在天下人面前展示了其能文能武能商能政的“高大全”的形象,凭空把自己的智商提高到了“十分”。吕氏如此,流风所及,几成通则。大凡当官的、唱歌的、跳舞的、演戏的、经商的、耍刀的乃至行乞的、卖身的,一旦成名,便个个著书立说,在文化里玩一把几把。官者以学者为荣,学者以官者为耀,有文有武,既文既武,乃文乃武,能文能武,歪才成专才,专才成通才,通才成全才,全才成奇才,奇才成天才。一通百通,一知百知,凭小成功赢大成功,凭大成功赢极成功。在当总督时,他当然不能满足于当“土八路”,当只识弯弓的“兵痞子”,他要装聪明,要装通才装天才,才能赢得更多声誉更大资本,才能晋升做大官。所以,袁世凯当了直隶总督,乘胜就成总统,当了总统,乘胜就当皇帝。
值得补议的是,吕不韦弄《吕氏春秋》,他手段还不高,吕氏只当召集人,并不懂得把自己当著述者。在吕氏那里,人家的智是人家的,自己的智是自己的,一是一,二是二。哪比袁世凯,自己的智是自己的,人家的智也经巧取豪夺成了自己的,这才是“真聪明”,这聪明不但给自己长脸,而且给自己省钱!
据说,袁氏之书成后,袁氏赠代笔者数十金。其人嫌其轻,袁氏便怒曰:“此书全系发挥我之意见,间有参考之书,亦我所指点采择,君不过一抄书之吏耳!我赠君数十金,已待君厚矣,何不自量也!”某君闻言,不敢与论而罢。谁敢与论?袁世凯能文能武的!来文的,可讲这番道理;来武的,那你可要小心脑袋!某君当然只能“罢了”!著述权自然也不敢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