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讲了自己的许多童年往事,既有河边挑水、田间送粪,也有体校训练、四处比赛,给我印象好像是将若干个孩子的故事集中到了一起。
忽然他话头一转,我还没怎么意识到,他的情绪如何发生的变化,其讲述却已走上了温情路线。开头的一些铺垫我没记住,只记得他拿出一支钢笔,爱惜地在手指间转动着,万般深情地说:“这是一个女同学不久前送给我的。”
我张嘴看着他,无限讶异。他的世界跟我是多么不同。
但他没再继续往下说,我暂时也没有更多的好奇,就这些已经够我消化一阵子了。
从他家出来,再次穿行在那些横七竖八的胡同里,我依旧分不清方向。忽然走过一个女孩冲他一笑,伟东马上叫住她,指着我说:“认识吧,全市物理竞赛冠军罗山,刚十五岁,还没你大呢。”
那女孩完全笑出了声,然后一扭身消失了。我当时的脸肯定成了猴屁股,哪见过这个!他却在大笑,进而又凑近了低声道:“这女孩怎么样?要不给你介绍介绍?”
我哭丧着脸说:“你杀了我吧。”
他开心得要命。
我没有想到的是,此后他的这种恶毒吹捧将伴随我一生。
后来,我在全省物理竞赛中又得了个奖,并就此得以免试进入北山大学,理论物理专业。伟东虽未得奖,但回头参加高考后,也进了北山地质学院,勘探专业。
6
刚上大学的头一个星期天,伟东就跑来找我。两个初到省城的傻小子,欢天喜地乱逛一通后,他领我进了一家饭馆,让我尝了一种此前从未听闻的东西。那东西俗称“马尿”,学名叫“啤酒”。
他叫了一瓶,先倒满一只大碗,又将另一只碗倒满了一半。满的归他,半满的归我。结果我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又都归了他。初次体会到的马尿味,确实名不虚传。
此后我俩最多隔几周就要见一面,每周一见也很经常。见面后的内容,不外乎喝酒加吹牛。在喝酒方面我进步神速,到大学毕业时,已能与他各自喝下七碗散啤,外加分掉一瓶白干。而在校园生活方面,他的境况不出所料,以其少年于洋的形象,加上外向性格和丰富技能,到哪里都不愁吸引一批女孩。据说他一入校,就在全校的游泳比赛中拿了个蝶泳冠军。我立即可以想见,他在水池中那扇形起落的后背、均匀打水的双脚,以及身旁对称散开的水花,该引来多少娇声尖叫。
据他说,单是他同年级的女生,对他有意思的就有好几个。尤其一个叫吕波的,干脆每周就拿两张电影票到他面前,不管周围有无别的同学。而只要他一找借口瞎作解释,吕波便当场将票撕碎,扭头走人,撇下他好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低头只敢看脚面。这种不怕丢人不嫌害臊的倒追方式,让伟东一到周末便心惊肉跳,好多次干脆早早就溜到我这里,愁眉苦脸半天。但总不能一直不回去呀,而我下次听到的结果便往往是,一进校门又被吕波给逮了个正着。
我挺纳闷,很想看这个吕波一眼,究竟何方鬼怪,竟有如此凶猛的魄力,却又令伟东唯恐避之不及。但伟东描述说:“她吧,一是并不难看,所以不存在我嫌她丑的问题;二也并不凶悍,甚至乍一看还挺文静呢。”
这就更让我好奇:“那你就不能陪她看回电影?干吗一点面子都不给?”
伟东苦着脸道:“这事真就是怪了,她要不这么硬来,我说不定还能对她有点好感。现在的问题是,我无论如何都对她喜欢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