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真一下站定,道:“怎么了?”
他呆呆地站着,突然深施一礼道:“师父,无方无能,今生定破不了于下乘般涅槃障了,望师父成全。”
宗真的脸仍是木无表情:“你要回去救那道士?”
无方道:“正是。师父。”
宗真抬起头看着天空,慢慢道:“波罗夷幻形,全凭施咒人心思,千变万化,绝难抵敌。那小道士身上有正法,也有邪术,如果他要全身而退不是难事,但你所行全是正道,只怕反不如他能支持良久。”
无方将禅杖一顿,高声道:“师父,您常说入魔入道,只在一念之间,魔与道本是阴与阳,由道入魔易,那由魔入道又怎是不可能?您要责罚师弟,只因他偷学了外道破魔八剑,您说他堕入小术,已是离经叛道。但师弟若以邪术行正道,那邪术还是邪术吗?”
宗真没有说话,两道眉毛却拧在了一处。无方越说越响亮,大声道:“师父,《法华》中有谓:愍念安乐无量众生利益天人度脱一切,是名大乘。合菩提心、大悲心、方便心则为大乘心。人世纵然罪孽滔天,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论何人,只消一生向善之心,即可成佛,若妄动无明,执著一念,这岂非也是入魔?”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一嘴白须也在飘动。话说完,却觉得说得未免太过分,心中不免惴惴,不知师父会如何作答。宗真的脸仍然木无表情,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半晌,他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意:“无方,一障已破,你精进了。”
无方没想到师父会说这话,他又惊又喜,正想说什么,却听得黑暗中无心发出了一声惨呼。他吃了一惊,叫道:“师父,我去了!”
他身形一闪,又沿来路冲去。宗真看着他的身影,低声道:“无方,修行原非一路,多亏你帮我破了这细相现行障。”
他的脸上像是闪过一丝欣慰,但马上又木无表情。此时月亮已圆了一半,周围也重新亮了起来。他看着月亮,喃喃道:“人不自救,怎能救人?”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月亮说的。
〈九〉明王不动
无心一跳下那大坑,只觉周围正在不断下沉,那道长沟是个环形,正好将五显灵官庙围在当中,他倒像是掉进了一个干涸的池塘中去了。那土丘下沉时不断有碎石泥土崩起,更像是一个活物。无心在暗中摸索着,忽然触到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左手,上面沾满了泥土血迹。他大喜过望,伸手一拉,叫道:“小和尚!”哪知一拉之下,这只手一下被拉了过来,借着暗淡的月色,却见那是半张脸。
半张女人的脸。从眉宇间,到鼻子,到嘴,都只有半个。割开的地方并没有多少血,苍白的尸肉翻出皮肤外,直到腰间都是半个。
那正是阿红的半边尸体。
阿红先被无念腰斩,后来又被无心以剑术从中斩为两半,这块尸块不过只有十来斤重,被无心一下拉了起来。突然间见到如此一块残尸,虽然知道阿红本就是借尸还魂,无心仍是心头一跳,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无念到底掉在哪儿了?他将半截残尸扔到一边,拼命看着地上。土丘有十余丈见方,无念落下来时,定是滚落在土丘边上,无心最怕的就是无念已经滚落到哪个缝隙里了,那样一来定是万劫不复,找也找不回来。他越来越急,叫道:“小和尚!小秃驴!你在哪儿?”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呻吟。无心听力甚佳,沿着声音来路看去,却见几块土块被翻开,一只手从浮土里伸出来。这只手上的袖子是一件袈裟,手臂也要粗许多。无心看得清楚了,才一把抓住,猛地拉了起来。
那正是无念。原来这土丘正在下沉,上面的浮土不时滚落,无念方才人事不知,被浮土盖了一层,迷迷糊糊中听得无心的叫声才抬起手。无心将无念刨出来,叫道:“无量天尊,还好小秃驴你还活着,我可不想来生变个牛马什么的来补报你的救命之恩。”欣喜之下,他也念出道号来了。
无念睁开眼,断断续续地道:“这是哪儿?”
无心道:“不知是什么妖怪地方。来,我背你上去。”
此时土丘顶部也已在地面之下,边上更是距地面足有两丈多高。无心若是一个人,这两丈的距离一个飞身便能冲上,但背起无念的话,他也知道自己绝没这个本事了。想了想,无心伸手到无念袈裟上撕下一条布,背起无念后将他绑在自己身上,道:“小和尚,抓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