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姚作家,您的小说还没卖完吗?”张文问。
“快了,快了!”姚凯一口干了杯中的白酒,接着说,“全靠哥哥们捧场,全靠哥们儿!”
“捧场?都谁呀?谁这么不开眼,给你捧场?哈哈……”张文说。
“嘿嘿……文哥,您说话特幽默,”姚凯夹一大块肥肉,塞进嘴里,没怎么咀嚼就咽进了肚里,又接着说,“文哥,哪天我送您一本,请文哥多多指教!来,文哥,我敬您一杯!”
“敬我,为什么呀?你那么大一作家敬我,怎么,今儿你埋单啊?”张文恶毒地揶揄说,“我说姚作家,这酒可不便宜,你知道多少钱一瓶吗?”
姚凯慢慢放下举着酒杯的手臂,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僵笑。
“算了,算了,今儿我请客,我请客!呵呵……”老熊头儿急忙打圆场,端起一杯茶水,冲张文说,“老弟,我、我心脏不好,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给你们压惊!呵呵……”
张文端起酒杯,与老熊头儿碰杯,一口干了杯中酒。
……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姚凯几乎再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不停地一个劲儿吃着喝着。偶尔抬头,却感到了几个女人向他投来同情、怜悯的眼光。姚凯已经很有些日子没见过如此丰盛的饭局了。今年三十六岁的他,至今还没有成家,也没有女朋友。十年前姚凯毕业于南方一所大学的中文系,后来分配到南方一座县城的政府机关,成为了众多整日无所事事的公务员中的其中一员。怀才不遇的他两年后便辞职来到北京,以图发展,成了文学“北漂一族”。这些年,他写了不少文章,其中有小说、诗歌、散文、杂谈等等,加起来也有不下四五百万字,但几乎没有一篇能换成维持生计的货币。渐渐地,他变了,原先清高、孤傲的脾性变得随和、谦卑,甚至有些猥琐了。初来北京的那几年,姚凯为了练出一口流利的京腔,好便捷、彻底地融入京城的社会没少下工夫。可是他终于发现,改变口音要比改变秉性难多了。无论他怎么刻苦、努力地效仿、揣摩、体验,却始终没能达到那种油滑腔圆,目空一切,爱谁谁的京腔境界。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姚凯在内心深处渐渐默认了自己在别人面前的卑微。他没有特别要好的北京哥们儿,尽管他一直希望能够真正交上几个知心的北京人,且处处以身作则,诚恳待人,他总是把并非固定而又微薄的收入全部用来招待、应酬,以维系对他来说不多的社会交往,以至于常常交纳不起房租和电话费,有时甚至连温饱都成了问题,但结果往往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于是姚凯认定,在北京人宽宏、随和、大气的外表下,深掩着对外地人根深蒂固的轻蔑和戒备。尽管现如今绝大多数的北京人都是外来户,有好些最多也就是第二代,或第三代,但当年八旗子弟那股傲慢骄横、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顽劣秉性却浸透了一代又一代的“皇城子民”。
“其实姚哥们儿这人挺实在的!”这大概是迄今为止,姚凯听到的他周围的北京人对他最贴切、最有人情味的评价了。
“喂,我说你们几个,”段飞勇抬起左手罩住自己整洁的寸头,捋巴着说,“以后玩牌的时候别那么张扬。多不值啊,几万块钱干点什么不好?亮哥,我说得对吧?”
曹亮点点头,没说什么。从拘留所出来以后,他一直在想,那天究竟是谁向警察举报的?事情实在是太蹊跷了。那家茶馆是哥儿几个常来常往的活动场所,玩牌、扯淡、忽悠,一个月里起码有一半的时间泡在那里。茶馆的老板娘是一个来自四川的三十来岁的性情冷漠、少言寡语的漂亮妇人,姓叶,叫叶远远。据说曾经是南方某市某贪官的情妇,贪官锒铛入狱以后,这位妇人便只身来到北京,开设了这家茶社。在曹亮的印象里,老板娘很少跟顾客交流,总是默默地待在柜台后面埋头敲打着计算器,似乎永远有算不清的账。那天曹亮等人被警察带走以后,老板娘随即也被传唤到了派出所,不过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刁难,草草做了笔录便被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