鲥鱼吃法以清蒸居多,我在靖江吃过一次即是此法,鱼约尺长,鳞片凝脂一般,鱼身中间斜切数刀,嵌有薄而红的火腿片、笋片等,再点缀几朵香菇,撒几茎嫩葱,清妙可人——先吃的当然是带鳞片的肉,夹一块,鳞片入口果然鲜美,一嚼即化,鱼肉印象倒不算深,唯记得刺确实较多;另一次在扬州吃的有些像红烧,因为上桌为深黄色,伴以嫩蚕豆,不知是不是东坡所云的“芽姜紫醋炙鲥鱼”,服务员只端上桌让我们看了看,便撤下分在各人的碟子里,一人一小块,据云一小块就值百元之多,然而味道似不及靖江清蒸法。
回头想想,在靖江吃鲥鱼时靖江尚属扬州,距今已是八九载光阴,那时可能是有真正的江鲥的,而在扬州所吃鲥鱼却在一两年前,虽云鲥鱼,显然已非真正的江鲥,而是养殖的鲥鱼,如今江鲥万金亦难求得——因为绝迹了!这当然不是因为滥捕滥捞,明清两代,捕鲥鱼并不比现在少,真正少的原因是长江上的大坝,那些人类的所谓杰作让鲥鱼永远无法回到那生它养它的故乡,它们再也无法按时回到故乡产卵繁衍。
有一段新闻文字,极是触目惊心:“当年葛洲坝建成时,由于阻断了中华鲟上溯产卵通道,中华鲟成群跃起,在坝体上撞得头破血流,场面极其惨烈;青海湖周围由于拦河筑坝,入湖水量减少,结果成千上万鳇鱼死在洄游的路上,甚至形成了一条百米长、半米厚的鱼尸带……每建一坝,首当其冲受到危害的就是这些鱼类。”这是可以让人流泪的——长江之中还有另一个规模空前的大坝,两三年前所谓的“截断巫山云雨”豪言犹在耳畔,这当然是壮举,然而其对鱼类的影响呢?鱼和人一样需要故里,然而,它们却回不去了——那些人类的杰作让鲥鱼永远无法回到故乡,永远无法在童年的故乡生儿育女,故乡只会是在它们心中的一个永远的梦想,或者泡沫,而那些泡沫只能在人类的文字里见证一二。
它们只能在海里,无奈地被称作鲞鱼。没有了一年一度的洄游,它们当然不再是按时而动的时鱼——鲥鱼已死。
有一句话一度颇为流行——“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若真像鲥鱼一样,当故乡“沦陷”后,我们可以依赖的精神家园也就永远消逝不见——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当每个人都回不去时,我们又能走向哪里呢?我们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呢?这实在是很严重的问题。
2005年1月23日于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