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里荷塘花香藕(1)

人间有味 作者:顾村言


小时候逛庙会,吃方面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熟藕了,到现在我还记得镇子砖桥边的那位老人,那口奇大无比的铁锅——锅上面热气腾腾的,里面煮着一段一段的藕,据说都是从夜里就开始煮的,那藕比一般的藕大多了,真叫个硕大,煮得透透的,颜色是那褐色中的老红,让人忍不住就想咬上一口。我和我的小伙伴自然是禁不住这诱惑的,一人买一段藕,吁几口热气,便迫不及待地咬起来,一路走,一路吃,看舞龙,打莲湘……美得很。熟藕咬起来有很轻柔的丝儿,入口又香又烂——满口清香,熟香,温暖的藕香直沁人心,那香味现在想起来仍是忍不住地向往,但让我描述那样的香味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的事儿。

对藕印象如此之深与我们那儿藕不算多大概也有关系。我们那地方尽管水网密布,但由于不是湖荡地区,没有成片的藕田,人家长藕也只在河沟池塘零星地种植一些,所以听人家提起藕,总会馋上一阵。

二舅过去开过一家鞭炮厂,因为安全的缘故,离住家很有一段路,所在地是个四面环水的小岛,只一条堤坝与外面相连,小时候去舅舅家,就爱和我的两个表弟去那里,除了可以疯玩一阵,饶有兴味地看鞭炮的各种加工工序,更主要的大概还是为着厂子旁边那片不小的藕塘。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藕塘——大概有一个半足球场那么大,满塘碧青青的荷叶,或红或白的荷花在一片碧青里迎风颤动,真是清风送爽,那时大概才学过“接天莲叶无穷碧”这句诗,玩累了,坐在塘边的杂草上,酸溜溜地就想体会那种意境,但莲叶的尽头却是塘边的绿树与一排红砖房,根本就没有“无穷碧”的感觉,看着荷叶上飞过的蜻蜓,虽然觉得美,但多少还是有些怅惘的——总想着以后能真正看到那样的意境。所以后来去藕乡宝应看到“十里荷香”的景致,心里一惊且猛地呆住了是很自然的。

印象里儿时的藕有几种吃法,一是生吃,这种藕以花香藕居多,顾名思义,也就是荷花香时的藕。民谚云:“头茬韭,花香藕,新娶的媳妇,黄瓜纽。”说的就是花香藕的新嫩。这种藕上市最早,大暑后荷花开时即淘上来,刚出塘时,用水冲洗,白嫩嫩,水汪汪,如婴孩手臂一般,入口后,嘣脆嘣脆,肉嫩浆甜,可与最好的鲜梨媲美。这种藕冷炝凉拌十分可口,切片热炒也是一个脆,爽口之极。

今年夏天去宝应水泗,正是花香藕上市的时候,热情的主人给我们每人一小袋花香藕,叫个鲜、白、甜、脆、嫩、爽,入口全无一丝渣滓,满口生香,遍体生凉,吃了一小段后,到底没舍得再吃,颠颠地从两百里外带回了家与家人同享。

挑藕一般是女子的活儿,着花喜鹊衣裳的水乡女子挑一担鲜藕,一路晃荡在荷花荡畔,想来就如诗如画,一派田园风光,但据说花香藕是绝不能给女子挑的,原因无他,只因为太嫩,得一口气挑到目的地才行,而女子挑藕,换肩歇息磕磕碰碰是很正常的,老藕没事,但花香藕就不能了,稍一磕碰,花香藕就会散了的。

中秋前淘的藕称之为中秋藕,这种藕少了花香藕的那份清脆,如二十岁左右的青壮男子,生吃入口颇多咬嚼,让人回味,人家中秋夜赏月时所供的藕多是这种藕。

寒露以后,荷叶败尽,这时节就到了真正淘藕踩藕的季节。踩藕是个标准的技术活儿,一般人是干不了的,我小时看那些穿着皮衣裤的大人在藕塘里踩藕真是崇拜极了,因为得把一支至少也是三四节的藕完整无缺地踩上来,那多费事!这里面窍门儿很多,踩藕人只用脚踩,凭的就是经验与感觉,据说主要是得看枯叶,看叶柄,确定地下的藕的大小与方位,双腿伸缩,身子颠动,呀,一支藕,于是双手淘泥,脚一钩,上来了——又是一支锈迹斑斑粗大无比的藕。有些老藕农据说一天可以淘二三百公斤藕,想来真是厉害。现在的农活儿很多都讲究机械化,但踩藕就不行,说踩藕机械化不把人大牙笑掉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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