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是不要我们赔了?”常福生使个眼色,几个船工把船拉住,但看那架势,一说得不对还会撒手。
抠算盘只得说:“不赔了不赔了,赶紧拉船吧!”
“还有,你得答应不许顿顿给我们吃霉米饭、烂菜叶子。”
“好好好,我答应!”这时抠算盘只差没跪下来给他磕头了,什么都连声答应。
“不行,口说无凭,到时候你又不认账了。”常福生还不放过他。
“那你说怎么办?”
“你得立个字据。”
“行行行,我拿纸笔去。”
抠算盘连忙拿来纸笔,边写边念:“从今天起让你们顿顿吃白米饭,不再吃‘老梭边’,炒菜要放油,豆腐要煎得两面黄。”
他写完签字画押,哭丧着脸交给常福生。常福生这才满意了,一声招呼,大伙儿各就各位,他唱起高昂有力的拉急流险滩的鲇巴郎号子:
纤藤是条龙,内外尖子是英雄。
使力好哥子,不使气力是条虫。
山东鹞子山西来,鸟为食亡人为财,
鳌鱼为的金钓钓,赵巧只为送灯台。
说来就来,不要挨台。
挨台龟子,龟子挨台。
江湖浪荡喜洋洋,众位兄弟是纤王,
不管纤王纤老子,拢了码头去赶场。
一起爬到走,二三十脚,
少走一脚,就是黑脑壳。
做个样子我们看,请你哥子不要挨。
纤夫们一边唱着号子,一边用四肢着地的乱脚纤拉着船,每个人都使出全身的力气。这种时候最讲究齐心,如果有人不使全力,会让其他纤夫瞧不起,骂他留着力气是去溜沙坡背沙。
溜沙坡位于丰都的长江北岸,是一座山梁下的深沟,人们常常看到山梁上的沙细雨似的刷刷地往下掉。奇怪的是,这么长年累月的掉沙,山梁却始终没有变化,既没有变形,也没有缩小,山梁下的深沟,也没有被填平。据说是人死后到鬼门关挂号,阎王爷的判官查看生死簿,如果发现死者生前好吃懒做,就派厉鬼押到溜沙坡背沙,把掉落的沙重又背回山梁,所以山梁的沙才会一直掉落一直不见少。
为了激励大家使全力拉纤,船工号子里有这样的唱词:气力留起来做啥?未必然去溜沙坡背沙!
大家齐心协力,船很快就顺利通过了鬼门槛。
接下来的几天里,船工的伙食果然得到了改善,早中饭有汤菜、炒菜、咸菜,两个人吃一份,另两餐简单一些,却也不再是发霉的米饭了。菜不仅有了豆花吃,到涪陵时还按约定俗成的规矩给吃了一顿肉。不过,本来该是半斤肉二两粉,再加二两酒,但抠算盘给的是二两肉半斤粉。不管怎么说,这已经算是争取到了胜利,像这样的事以前抠算盘都是做不到的。
船工们吃饭吃得抠算盘心疼,想耍赖吧,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不说,更怕常福生又煽动船工们在紧要关头罢工,一想到过鬼门槛时的惊险,就心有余悸。抠算盘这次是服了软,但心里就此恨上了常福生。
常福生像没事儿一样,照样高高兴兴地拉纤唱号子,早上唱带喜气的,下午唱戏文。有的船工喜欢听刺激的,他就唱点杀人除鬼什么的。号子不仅是用来掌握快慢节奏,统一步伐,也是用来激励船工们多出力,所以除了拉激流险滩,常福生都会唱一些大家想听爱听的号子。
快到重庆城了,常福生唱起夸赞重庆的《说九门》:
四川省水码头要数重庆,开九门闭八门十七道门,
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千厮门大包子雪白如银,
临江门卖木材木料齐整,通远门锣鼓响抬埋死人,
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金紫门对着那镇台衙门,
储奇门卖药材供人医病,太平门卖的是海味山珍,
东水门有一口四方古井,对着那真武山鱼跳龙门。
船平稳地行驶着,经过了一个叫飞缆子的地方,它在古镇磁器口的斜对岸,是一个来往木船停靠的盐码头。一看到它,常福生就想起关于它的传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