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旅客像是以为不准他们进入美国,他们又哭又闹,奋力挣扎,被毫不留情的官员拖下船去,我想,这些官员已经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了。
我知道,在埃利斯岛上,要是你有情绪不稳的迹象,你就会遭到拒绝不得进入美国,你的肩上或背上就会被人用粉笔胡乱地涂上一个"X"。
我母亲要是坐统舱来美国,或许会遭到拒绝。
"外表没病"。
精神有病是最容易看出来的。
我担心在一双训练有素的眼睛看来,对一位这方面的专家来说,我会不会"外显"出许多人都坚信的那种留在骨子里的疾病。
我不觉得自己有毛病,可同样,对那些认识她的人来说,我母亲似乎也没显示出她有什么毛病。
一个坐统舱的人,胸前捧着一包信卷,我想象得到他被立刻驱逐的情景,尤其是某个官员不厌其烦地读了那些信之后。
我想不出任何能解救自己的理由,更不能说那个远非简单的事实了。
最不能说的也是那个事实。
纵帆船上的那个红头发曾告诉过我,如果问起,我应当说自己的行李已提前用行李箱托运走了。
"不要告诉他们你只有这个小提包。
"他说。
突然,我感到害怕,害怕被发现,一种对自己此次使命的古怪感觉油然而生。
顷刻间,我站在别人的角度来审视自己,要是他们不仅知道我提包里装的什么,而且还知道我此次旅行的目的,他们会怎么看我?必须说明的是,那一刻,我似乎觉得自己是个奇特、古怪的年轻人。
我回到右舷。
乘务员叫我们在离舷梯10英尺远的地方排成队。
我排在很后面,看不见队伍的起首,不过我能听见在每个人下船之前,有个男的在飞快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向这些人表示某种正式的欢迎。
全城的人好像倾巢而出,跑来迎接这艘船。
在人群的前面有一些警察,如果他们的举动有丝毫的协调一致,我或许会认为他们围起的是一条警戒线。
可在人群的前头,他们好像胡乱地分散开来,这儿站三两个,然后几百英尺以内却没有布岗。
有些警察背对着船,可只是为了便于跟前面的人交谈,其他警察背对着人群,手插在裤袋里,对为何把他们安排在那儿站岗的问题,努力装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偶尔,浑身肮脏的小男孩从由大人筑起的人墙前排中蹦出来,径直朝那些双脚刚刚踏上陆地的旅客冲去,抓起他们提包和箱子的把手,仿佛要偷他们的东西。
显然,警察也给逗乐了。
有些旅客毫无反抗地松开手,让那些面容凶蛮的男孩提着行李消失在人群中,自己跟在他们身后,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另一些旅客则紧紧地攥住自己的箱子,那些男孩经过一阵短暂、滑稽的抢夺之后,只得放弃努力,跑回到人群当中。
我看见在拥挤的人群后面排着一长串运载东西的车和马匹,此时我才意识到那些男孩是自己找活儿的搬运工。
我看见他们爬上各式各样的马车,站在车夫跟前,朝那些被迫成为他们顾客的人招手,高举起这些人的行李,以便让他们知道要坐的是哪辆车。
马车夫戴着高高的黑帽子,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睡着了似的。
等旅客和行李上了马车,男孩从车夫那儿得到报酬,然后又朝轮船跑去。
有个男子是这样把自己的包递给一个跑得疲惫不堪的男孩的,他把包拎起,离自己的身体有一英尺远,好让男孩从后面上前双手更容易抓住包。
我似乎听到人群中有几声赞许,既是为那男子,又是为那男孩,因为这行李交接得如此顺手,好像他们相互之间已经训练了好几年。
这也许是这座码头所独有的惯规,或者是全美所有港口普遍的现象,警察既不禁止,也不鼓励,只是冷漠地观望。
不过,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他们肯定会干预的,否则他们在这儿干吗?如果哪个旅客的箱包不是由身穿制服的搬运工在搬运,那他就得面对那些扑上前来的小男孩,自己捍卫自己了。
大家似乎以为,不管怎么说,人,甚至包括新来者,总是能自己想出办法的,不需要官员的介入。
要不是自己马上就要走进这场箱包的拉扯之中,否则我很愿意欣赏这有趣的混乱场面。
我心想,除了双手把提包紧抱在胸前,我别无选择,然而就像我构想的那个可怜的移民,那样做又不可能通过检查。
我得用一只手提着包,经过队伍前头的那个人,我听前面有人说,他是个医生,可他连装样子的听诊器也没带。
"年轻人,从哪儿来?"轮到我时,他问道。他已经秃了顶,脸犹如甜菜一般红,冒着汗。他的穿着完美无缺,在这中午刚过不久的时分,毫无疑问已经醉意渐浓了。
"纽芬兰的圣约翰斯。
"我回答,可他早已把目光移到我身后的那个人身上了,似乎能说英语就足以证明我没带任何的传染病。
我双手高举着提包走下舷梯。
刚一着地,一个男孩朝我冲来,好像要把我撞倒,我一转身躲开了他,可由于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我没看见另一个男孩从旁边冲过来,一个跳跃从半空下来双手抓住了我的提包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