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她提到第三种选择是为了提醒我不要那么做,因为她已经预见到那会对我有怎样的效果。
或许,我没有给她回信时,她会很后悔给我这样一个选择,这样一个我无法做出的选择,更别提一生如此了。
我也有疑惑。
你母亲并不相信,但我却慢慢相信,命运总是不幸。
她会觉得我会选"是",这样就可以像她想的一样,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分离,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或许曾救过你的命,但也不全是为你我才杀了弗朗西斯·斯特德。
我从雪地向他走去的时候,我脑子里有无法忍受的想法。
我跟她的重逢,她与斯特德的婚姻,他对她的抛弃,她与他在山埂上的搏斗,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当她知道自己没有希望,只有死路一条的时候--她如果无法承受这一切呢?如果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她受到绝望的吸引,吸引甚至大过她抵抗的愿望呢?像她那样天性的人,会转变得那么彻底,甚至连过去的痕迹都不曾留下吗?我曾说过,她死的方式让她的生命没有了遗憾,可我在杀弗朗西斯·斯特德的那晚,我却不相信这个。
还有很多时候我也不相信这个。
我觉得我们最好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封信。
就算我能学你的样子,能从皮尔里和探险的事中抽出身来,你最好也不要和我有联系了。
我不愿让你作为我的伙伴而蒙受耻辱。
可无论如何,我无法从皮尔里和北极的事中抽身出去。
我跟皮尔里开始的戏必须演到最后,但不能以你的幸福为代价。
我担心如果我们还在一起的话,你会向坏的方面转变,而且没法弥补。
你应该得到幸福。
你继承了我的血脉,但不是我的历史。
我知道无论从天性还是环境来说,我都不是个幸福的人。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我自己的自由意志。
在你身上,有一半你母亲的血,还有一半你母亲曾经爱过的人的血。
看上去很难相信我竟是如此的一个人,可我必须是。
从我最后一次看到她的脸,已经过去了差不多30年。
我没有她的照片,我只有她简短的一封信,一张泛黄的纸片。
自从给你看过之后,我自己便再没读过,因为我担心,如果再把它打开,它或许会碎掉。
当然,我已经熟记在心。
有时候,整封信会像儿时学的圣歌一样从我的头脑里过一遍。
信里的句子、短语会在我每天的思绪里出现,支离破碎地反复出现,像标点符号一样。
"你不该害怕我。
"有时我醒来的时候,她好像刚刚跟我说完这些话,好像我是在睡梦中听到这些话,而最后一个字在我醒来后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我。
"有几秒钟,我会觉得她就在屋子里,她刚问了一个问题,最后一个字是我。
"你爱不爱我?"如果她还活着,或许我在街上碰到她都不会认出她。
弗朗西斯·斯特德怕她变成谁?我的阿米莉亚,现在会是50岁了,她看上去怎么样?我只跟她相处了三个星期。
负罪、内疚、羞耻这些感觉对我的影响,都不如悲伤来得深。
我们见面的前一天,我看到你从船上下来。
尽管你叔叔没有给我寄过一张照片,我也知道那就是你。
我跟你回到旅馆,几个小时后把字条塞到了你的门下面。
我不在曼哈顿见你是对的,因为在那儿我遇到了你母亲。
第二天,我从楼上的窗户那儿看着你,你在炎热的天气里在布希威克街街的另一边等着。
我该叫你进来,可还有些佣人没有离开。
你站在那儿,马上就要进入我的生活,就像是我从信里变出来的人一样。
第一次的时候看起来是多么难以置信,你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直直地盯着前面,身上穿着不合时令的厚衣服。
过了几秒钟,你摘了帽子,你就在那儿了。
我看到你的头发,你的脸,你还在用手帕擦着汗。
"我的儿子。
"我说道,好像在这前一天我曾看到的年轻人,还有我刚才看到的年轻人,我是刚刚认出来一样。
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成了我的儿子,立刻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一个亲人。
现在看来,好像我一直都知道你一样。
那种陌生的感觉早已荡然无存。
"德夫林。
"我说道。
好像我用你的名字唤醒了你。
你看看表,放回口袋,然后从街对面走来。
"我的儿子。
"我又叫了一声。
你从窗下走近的时候,我急急地下了楼梯去迎接你。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和你母亲的最后一刻。
从旅馆分头出来以后,我们在街上约好的地方又见了面,那是一家茶馆。
我们坐在那里聊天,希望那个下午没有尽头。
我们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得坐轮渡回布鲁克林,她也早过了到莉莉家的时间,得马上找去北边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