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码头(3)

梦碎之地 作者:(加)韦恩·约翰斯顿


我能叫出姓名的人还不到十来个,可打听姓名的时间就已经过了。人们都知道我的名字,而且眼光与我的相遇时他们仍然会笑。他们愿意有个讨人喜爱的懒惰者呆在他们中间,藉他舒适的生活,他们能感到某种解脱。

我想,他们之所以陷入这种鬼迷心窍的地步,大概是因为作为如此大规模屠杀的刽子手从日出一直杀到日落的缘故。这不同于他们中大多数人在一年内的其余时间里所从事的捕鱼,不像是从另一个自然环境中大量捕获无知无觉的生物。每杀死一头海豹都是一种个体的行为,都是单个人在近距离的单个行为的结果,我敢肯定,这些人对这种行为并非乐此不疲,假如不这样做也并不意味着要放弃那几块救家人于饥馑之中的硬币,那么他们会很乐意放弃这种屠杀。一旦发现成群的海豹,基恩船长便吼道:"下船!"于是,捕猎者手持鱼叉越过船舷。我有一种感觉,这就像战时发动进攻的命令一样,他们是不会拒绝的。

大约正午时分,暴风雪来了,此时,第四组的人去到冰上已经7个小时了。我看见那团白色的风雪缓慢地袭来,渐渐地与天空混合在一起,像浓雾。船长也看到了风雪,他派出一个6人的小组去找回第四组的人。起初,风并不大,只是大雪和冰雨,冰丸像岩盐一样噼里啪啦砸在甲板上,堆积起来。我目送着那6个人循着那条血迹往前走,直到看不见为止。很快,暴风雪更大了,风在变了几次风向之后,开始从东方一个劲地猛刮。一个钟头过后,找人的小组返回,没有找到第四组的人。暴风雪就在跟前,直到他们走到船边几英尺的地方我才看见或听见他们。

大副把我带进船舱,告诉我可以跟他的那组人一直呆到上床睡觉的时候,因为其他船舱都没有空余的铺位,我得回自己的船舱睡觉。这意味着我得独自一人呆在能容纳上百人的船舱里,但我没有抱怨,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能把他的一半组员分到我的船舱里来。我知道他不想让我跟他的人在一起,除非他或者其他副手也在场,因为当着他俩的面,这些组员是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

我们远离无冰的水域,因此风没法在冰层底下掀起湍流,摇动船只,但整个冰原却朝西漂移,直到它远方的边缘触及60英里以外的大陆,直到它没法再往前移动,于是便开始相互挤压,压迫船的四周,木制的船体嘎吱嘎吱地呻吟着,有时候还发出噼啪的巨响,好像船快要撑不住了,不过,因为没有哪个捕猎者看上去有什么担心的,于是我也装出行若无事的模样。船上的升降机舱口在出发后第一次关闭了,舱里温暖得只须穿平时在家里穿的衣服。捕猎者们脱掉外衣,只剩下工作服,开始喝茶抽烟。同样,运煤绞盘的喧嚣声和海豹皮顺着斜槽卸进货舱的声音也停止了。大家没多少话想说,人人都知道第四组的人还没回到船上。虽然大副不许说,但有人猜测他们可能是去了"斯蒂法诺"号船,船长是基恩船长的父亲艾布拉姆·基恩。可是那艘船没有发报机,因此这种猜测无法得到证实。

大副宣布9点钟熄灯。他说,假如暴风雪停了,也许3点钟可以开始搜寻。我回到第四组睡觉的船舱,身后的舱门被大副重重地关上了,仿佛是说:"老实呆着!"

我坐在铺位上。刚开始,我能听见的只是风在轰鸣,时而又升高变成尖厉的哨声,持续好几分钟,持续很长的时间,直到吹过你才想起那是一股阵风。接着,我能分辨出绳索被风振荡发出的奇怪的声音,呼呼直叫,即使我不去想那些男人和孩子现在何处,这声音也让我无法入睡。

菲尔丁的日记1916年3月30日

亲爱的斯莫尔伍德:

你在那艘船上可能比我在家里更安全。你一定很暖和,要是一艘船像这幢房子一样四面漏风的话,那它肯定会马上沉没。

电灯熄了。屋内像冰冻一样冷。因为点火不安全,所以所有的烟囱通道全关上了。每次风紧的时候,提灯摇曳,桌上的纸虽然用东西压着,角仍然被风吹起。

我问父亲在他看来捕猎海豹的船队是否平安。他说,据他所知,冰原从海岸向外延伸有上百英里,因此船只不一定在无冰的水域抵御暴风雪。可是,因为船体被冰挤碎船只沉没的事故不少。万一你们被迫弃船又怎么办?你也许正在避难的地方烤火取暖。

风使劲地吹,好像没完没了。很难想象,这样的风无阻无挡,没有山丘、没有建筑、没有房屋和树木阻挡它;很难想象,这风一路呼啸而来,上百英里毫无阻挡,直扑你们的船。

我父亲告诉我,捕猎海豹的船只常常封好船舱,等着暴风雪这样过去。"怎么,你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捕猎船队了?"他问。

他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回敬了他一句,问他哪个有道德的人会如此的麻木不仁。"对他们我爱莫能助。"他说。

我也是。但我不会因此而祈祷。究竟是哪个上帝干吗要掀起这样一场暴风雪?难道你还不到20岁就要葬身于海上的一场风雪之中?要是风只是想沉没一艘船,它干吗吹得这么凶猛?

我不敢相信你现在正困在海上。

我不敢相信今晚有人正困在冰面上。

我就这样过了3天,从早晨到晚上9点跟大副的那组人在一起,从9点到第二天早晨独自一人。白昼,白色皑皑,跟漆黑的夜晚一样的绝对、一样能销匿一切。大家都不许到甲板上去,即使在那儿你也有可能迷路。从白色到黑色,再从黑色到白色,万物就这样轮番着被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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