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一章》4(2)

白茫 作者:盛慧


河里面有船,水浪一阵阵的,小油条刚伸手要摸到钱,浪头又把它卷走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钱拿回来。这下,他更高兴了,因为如果把钱弄丢了,他今天回家肯定会吃到“竹子炒肉”的。他听说钱弄湿了,别人是不收的,他只好坐在河边将钱晒干,再去南街的王大麻子副食店。一进店铺,就有一种阴凉的气息扑了过来,这气息里有酱油与明矾的气味,还有散酒与烂木头的气味。水泥的柜台上,有几个玻璃器皿,一个放着硬糖,一个放着牛鼻头,另一个放着杏仁酥。买了烟,看到酱紫色的柜台上滴了一滴酱油,他用手指蘸了蘸,放在嘴里。回来的时候,他一边走,一边吃着杏仁酥。他每次只吃一点点,放到嘴里,也不嚼,只是用口水将其濡湿,让它一点点化开。吃到最后,连那张包装的纸片,他都舍不得扔,舔了又舔,恨不得把它也吃到肚子里去。

小油条在路上碰到了余美凤。白茫镇上的人,回家都是急急忙忙的,仿佛家里着了火似的,余美凤却走得像蜗牛一样的慢。

“美凤阿姆,你回来啦?”他说。

余美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美凤阿姆,有人在背后讲你的坏话。”

“谁呀?”

“我不能告诉你,如果我说了的话,她们要把我的小鸡鸡割下来喂狗。”

说完,小油条就一溜烟地跑掉了。

余美凤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在想,那坏话肯定是婆婆跟别人讲的。回到家,看到家里只有国良的大大一个人,他眼睛不太好。他走到八仙桌边,看到上面有一堆酱紫色的东西,稀薄稀薄的。他骂道:“是哪个把酱瓣倒出来的,可以下一碗泡饭。”他想这样浪费真是太可惜,便伸出手指,蘸一下,放到嘴里,一到嘴里,他才发现自己搞错了,他呸呸呸地吐着,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酱瓣,而是一堆鸡屎。

田小胖死后,小油条就成了孩子里的老大,刘小鸡和王叫叫,还有其他的小孩,像小鸭子一样跟在他的后面,他现在走路更是大摇大摆的了。昨天晚上,乘凉的时候,小油条听大人讲起日本人的事。当时,就决定要带着孩子们挖地洞。小油条后面跟了一群小孩子,从白天一直忙到晚上,地洞越挖越大,孩子们的鼻涕拖下来,但他们毫不在乎,他们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大事,用衣袖拭了拭,或者干脆嘴巴一吸,吞进了肚子。孩子们都很紧张,他们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仿佛敌人明天就要来了。

最小的孩子问:“到底是谁要打我们?”小油条说:“是日本鬼子。”其他的孩子说:“他们为什么要打我们?”小油条一下子答不上来了,就在小孩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说:“问那么多干什么,快干活,要不日本人来了,就把你放在外面,然后用机枪哒哒哒地扫死你。”他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刘小鸡补充道:“听我大大说,日本人还会把细佬的小鸡鸡割下来烤着吃。”小孩子吓得哭了出来,他一哭,其他的小孩也哭了起来。人心乱了,挖地道的工程就这样停下来了。

小油条和刘小鸡、王叫叫三个人来到了老光棍五牛家。五牛不在家,他的尿壶放在门口。小油条突然有了坏主意,笑了起来。刘小鸡说:“你,你,为什么,笑?”小油条说:“我找到好玩的了。”刘小鸡问:“什么,什么,好玩?”说着说着,鼻涕就流了下来。小油条说:“一会再告诉你们。”小油条叫刘小鸡和王叫叫找了瓦片来运土,菜地里的土是松而脆的,他们运到五牛的门口,堆成一堆。小油条对刘小鸡说:“你把土装到尿壶里。”刘小鸡说:“为,为什么,是,是我?”小油条说:“你装不装?”刘小鸡害怕了,因为五牛的脾气不好,把他惹火了,是很麻烦的,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

有一天下午,五牛偷了张阿姆家的鹅,居然就在他们家的锅里煮了,然后就喝他们家的杨梅酒,喝晕了就躺在他们家的堂前睡起了觉。张阿姆从镇上回来,看到屋里被他搅得混乱不堪,气得差点吐血,她叫了几个人把他扔了出来,五牛就在草丛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后,他还提着刀子,去要昨天没有吃完的那半只鹅,张阿姆没办法,只好把鹅拿给了他。

刘小鸡特别怕五牛,他说:“我,我,不干。”小油条生气了,骂他是胆小鬼,让王叫叫抽了他一个嘴巴。王叫叫很听话,跑上去就是一个响亮的嘴巴,打完了,他说:“这是小油条叫我打的,要记恨你就记恨小油条,不要记恨我。”刘小鸡哇哇地大哭起来,拖着长长的鼻涕,跑回家去了。小油条说:“你跑了,我们以后就不带你玩了。”说完,他看着王叫叫。王叫叫说:“他会不会告诉大人?”小油条心里其实也怕,他从口袋里掏出五颗五香蚕豆给王叫叫,说:“你去拿给刘小鸡,让他不要告诉大人。”王叫叫拿过蚕豆,飞快地就跑了,边跑边把蚕豆往嘴里扔。他追上了刘小鸡,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然后说:“小油条让我给你五颗蚕豆,不过,我吃完了,你千万不要跟小油条讲,改天我赔给你十颗。”刘小鸡撅着嘴说:“我要十一颗。”王叫叫松开手,叉着腰说:“十一颗就十一颗。”刘小鸡便跟着王叫叫回来了,他们在五牛的尿壶里塞满了泥巴,又将尿壶放到了他的床底下。

傍晚的时候,李国良回来了,余美凤把他拉到房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通。最后说:“这日子太难过,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的,不如把家分了算了。”“分家?”这可是李国良想都没有想过的。他说:“这,这也太急了点吧。”余美凤说:“反正早晚要分的,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分别。”李国良为难地说:“我开不了这个口,我结婚,家里还借了一屁股债呢。”余美凤说:“这个我不管,这个家不分,我憋得难受。”李国良不说话了。余美凤说:“你不说,我明天就回娘家,分完了家,你再叫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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