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一章》5(2)

白茫 作者:盛慧


一直到天黑,国良的姆妈都没有回来,这时,李国良和余美凤都睡着了。他大大在外面敲门,李国良没有听到。他大大气得发抖,他边跺脚边喊:“国良伢,国良伢。”李国良还是没醒。他大大一脚踢开了门。李国良躺在地上睡着了,衣服湿漉漉的,像一堆鼻涕。他大大朝李国良狠狠地踢了一脚,李国良睁开眼睛,又闭上了。他大大边踢边骂:“你给老子起来。”李国良听到他大大的声音,懒洋洋地说:“干什么,天塌下来了吗?”他大大拎着他的耳朵说:“你这个烂屁股,快给老子起来。”说完,咳嗽起来,身子抖动,像一台柴油机。李国良很不情愿地坐起来,脑袋很无力地垂着,像一条悬在空中的老丝瓜。他看了一眼门外,吓了一大跳,夜色像墨汁一样喷到他脸上,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只闭了一会儿眼睛,天怎么就全黑了。李国良说:“几点了?”他大大说:“你还好意思问,你姆妈还没回来呢。”李国良大吃一惊:“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我,我,我去看看。”他大大说:“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老子当年就把你射在墙上了。”

李国良往田里走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凉风将他吹醒了,他感觉到冷,牙齿在打颤。过了五花桥,路就变窄了,田埂交错,上面长着牛毛毡和马齿苋,下过雨之后,像鲇鱼的肚皮一样滑,好几次,他都滑到了田里。四下一片静寂的漆黑,他听到蛇从稻丛上面经过时,发出凉飕飕的声音。他扯着嗓子喊:“姆妈,姆妈,你在哪里?”声音被风吹散了,没有人应。

他终于来到了自家的稻田里,稻子没有割完,风吹着稻穗,发出沙沙的响动声。他感觉浑身乏力,就像是无边黑暗里的一道微弱磷光。他有些不祥的预感,他不停地喊:“姆妈,姆妈。”他的声音显得沙哑而潮湿。他来到田中央,田里烂笃笃的,脚踩下去,身子就变成了钉在地里的木桩,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拔起来,而他的一只解放鞋掉到了泥潭里。他没有去管那只鞋,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边走边喊。他心想,她会去哪里了呢?以前,他经常听人说,山上会有狼群下来叼羊,难道……他不敢往下想了。突然,他被绊倒了,脸部陷在了稀泥里,变成了一个荸荠。原来,地上躺着一个人。他划亮火柴一看,躺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姆妈。他心口一紧,低下头,摇了摇她的身子,没有动静。他喊了几声,她也没有答应。他没有多想,一把背起他姆妈,往卫生院跑去,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姆妈的身子居然会是那么的轻,轻得就像是一根稻草。他不知道他姆妈的身子,是哪一天变得这么轻的。

夜晚一到,卫生院拱形的走廊,像一条死鱼的胃部。他在卫生院呆了一晚上。他姆妈是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她睁开眼对李国良说:“我看到我的孙子了。”李国良拿出两个热乎乎的麻团,她说:“我不吃。”李国良说,快吃,一会就凉了。她说:“给你老婆吃,她要补身子,给我吃了也是白吃。”李国良说:“你快吃,你肚里一点东西都没有了。”他这么一说,国良的姆妈还真觉得肚子饿了,她拿过麻团,刚咬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吃着麻团。

过了几天,李国良家就吃起了新米。新稻草和新米烧出来的饭,色泽是洁白的,有一种清香,甜丝丝的,还有日光和露水的味道。新米烧饭特别讲究,饭烧到一定程度,蒸汽把锅盖抬起来了,这个时候,灶膛里的火就要停一停,锅盖绝对不能打开,打开的话,蒸汽和香味都会跑掉。饭在蒸汽里焖上3—5分钟。饭焖的时间到了以后,接下来是报饭锅,在灶膛里塞一个到两个草结,草结烧完之后,可以听到锅里传来毕剥毕剥的声音,仿佛是烧焦的米粒在喊疼。这个时候,就不能再往灶膛里塞草结了。空气里开始弥漫起米粒悠长的香味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余美凤真的感觉身体开始不对劲了。李国良叫了个赤脚医生到家里来,他一把脉,笑着说:“没事的,她只是怀孕了。”这让余美凤大吃一惊,当初,她说自己怀孕,只是不想干活,没想到,居然真的怀上了。她心里慌得一塌糊涂,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还挂着笑。李国良问:“是男的还是女的?”赤脚医生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去问东坡圩的张半仙了。”真怀上了孕,余美凤又觉得难受起来,她知道,公公婆婆对她那么好,只有一个目的,希望她早点生个孙子出来,每次看到婆婆,她的眼神都是那么怪怪的,恨不得将她的肚皮剖开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孙子还是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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