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后几天,天气慢慢地转凉了,稻子开始黄了。往西边走,一出村子,映入眼帘的便是无边无际的金黄。通往下一个村庄的道路宽敞,道路也像是黄金铸成的了。风吹来了稻谷成熟的气息。夜里似乎能听到稻子拍打门窗的声音。从早到晚,在村子里都能听到磨镰刀的声音,自从分田到户以后,他们的嘴角就一直挂着淡淡的喜悦,现在,他们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样子,就像自己的女人快要生产了似的。李国良一天要去地里看好几趟,余美凤则起得越来越晚,她的身子也慢慢地胖了起来,好像李国良每天晚上都要给她肚子里吹气似的。
听到磨镰刀的声音,余美凤感到心慌,因为她知道,很快就要收割了,她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想到收割,她手就开始发酸,似乎连抬都抬不起来了,她的腰就像断了一样。但她又不能不管,如果收割的时候,她还像平时那样,村子里的人就都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她可不想有人在她背后说三道四。她一定要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天,她躺在床上,突然就有了一个好主意。
李国良这一段时间经常去农机站看谈福大修拖拉机,他现在虽然没钱买拖拉机,但他却很想拥有一台自己的拖拉机。李国良长了一张国字脸,眉毛浓密,嘴部有点突出,镇上的人,暗地里都叫他“小香猪”。他读过高中,走在路上的时候,不会放过任何一张报纸的角角,只要上面有字,他都会拿起来看。回来的时候,余美凤告诉他:“我有了。”李国良说:“有什么了?”余美凤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李木头,我们有细佬了。”李国良摸了摸她的肚皮问:“你怎么知道?”余美凤说:“我今天去卫生院检查的。”李国良坐立不安,他竟然有些紧张,他最害怕的是生下一个怪胎。他说:“我马上过去跟姆妈说一声。”余美凤淡淡地笑着说:“去吧,去吧,这可是她最关心的事情。”李国良觉得今天余美凤像是变了一个人。
李国良去他姆妈那里的时候,她正在吃泡饭,下饭菜是萝卜干,她把萝卜干咬得嘎嘣嘎嘣地响。他大大在喝酒,舔一小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咂了咂嘴,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把所有的酒香都吸到肚子里去了。
李国良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国良的姆妈看了他一眼,继续吃起了泡饭。
“姆妈,美凤头有了。”李国良缓缓地说。
这话一出口,李国良就听到他大大的笑声,他一笑,口水就会从嘴角流出来。他姆妈问:“真的还是假的?”
李国良说:“那还会有假?”
国良的姆妈心想,她要是能生一个儿子,以前的事情,就不再跟她计较了。国良的姆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问李国良:“美凤头第一次跨进我家的门,是先抬的左脚,还是右脚?”
李国良说:“这,我哪里还想得起。”
“我不是专门叮嘱你看的吗?”
“要知道这个干嘛?”
“这个可重要啦,如果她先抬的是右脚,那生的就是儿子,如果是左脚,那就麻烦了。”
“这些东西不能信的。”
“当初我进李家的门时,就是先抬的右脚,连生了三个儿子。”
“生男生女都一样。”
“一样个屁,女儿给别人养的。”
“老思想。”
“你大哥死得早,你二哥生了三个姑娘,现在就看你的了。”
国良的姆妈还不放心,她跟着国良一起来看余美凤,她问这问那,又叮嘱了一番。
收割的日子终于到了,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稻禾腥甜的气息。余美凤一根稻子都没有割,她在家里做饭,将饭菜盛好,两只碗对合着,再盖一件蓝布衫,提个篮子送到田里去。国良的姆妈的十个手指头上都贴着橡皮膏药,不过,她没有一句怨言,她仿佛听到了孙子的哭声,只要能听到孙子的哭声,她就是死了,都不会觉得可惜了。
有一天下午,天快要下雨了,乌云几乎就贴在背上,像一块橡皮膏药。国良伢说:“姆妈,我们先回去吧,这雨要下起来可不小呢。”国良的姆妈说:“你先回去,我今天要把这一亩三分地割完。”国良伢说:“明天再割吧。”国良的姆妈说:“明天有明天的事情嘛,你这样一天推一天,最后屙的屎都可以堆宝塔了。”
李国良只好先回去了,他前脚刚踏进门,雨就哗啦哗啦落下来了。余美凤在睡午觉。李国良坐在靠背椅上,累得不像样子了。他想站起来,但觉得浑身发酸,腿已经不听使唤了。他坐在椅子上喊:“美凤头。”没有人应。他又喊,还是没有人答应。他来到卧室,看到美凤头睡得正香。那一刻,他可真火了,他推醒了她。余美凤说:“我在睡觉,你推我干什么?”李国良说:“我太累了,你去给姆妈送件雨披,再弄点饭菜,她中午一口饭都没吃。”余美凤说:“我不去,她是你姆妈,又不是我姆妈。”刚说到这里,李国良就抽了她一个嘴巴。打完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感觉到自己在发抖。余美凤哭了起来。“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我不活了。”说完,就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淋着雨往河边跑去。李国良也开始后悔起来,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不应该打她的,但他没有动。余美凤跑到河埠头,没有任何停留就跳到水里面。李国良听到了声音,才知道事情不妙了。他跑出去,跳到河里,一把抱住了余美凤。他把余美凤拉到了河滩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