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二章》4(2)

白茫 作者:盛慧


崔金光回来的第五天,就开始张罗着砌房子的事了。他要在原来的地基上,盖三间两层半的楼房。这将是村子里的第一幢楼房。崔金光一家在李国良家出出进进,他们家的东西,把他家的堂前堆得满满当当,晚上的时候,他们一家就睡在他家的堂屋里。因为是冬天,这样一来,屋子里反而显得特别地暖和。花了一个月时间,新房子就砌好了。陈寡妇觉得心里不舒服,便来到了村长家,她说:“这房子修得像日本人的碉堡,应该拆掉。”村长说:“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陈寡妇说:“我看那个崔金光就不是好东西,说不定是日本的特务。”村长说:“你有什么证据?”陈寡妇说:“我知道他们家有地道,可能是通到日本去的。”村长说:“你知道日本有多远吗?”陈寡妇说:“我又没去过,我怎么知道。”村长说:“我看你是红眼病又犯了。”陈寡妇说:“老娘才不眼红呢!”村长觉得她话里有股酸味,便不理她了,蹲在地上,专心修他的铁耙。陈寡妇觉得没趣,只好回了家。在路上碰到五牛,一把将他拉过来说:“五牛,你说崔金光像不像日本人?”五牛说:“有点像,有点像。”陈寡妇说:“村长说他不管这事。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赶走。”五牛说:“他们经常给我吃鸡,他们走了,我不是吃不到鸡了吗?我不干,你另外找别人吧。”说完,转身就走了。陈寡妇说:“没出息的东西。”

又过了半个月,房子里面也全部粉刷好了,虽然还有一股生石灰的气息,但崔金光一家却急急地搬进去了。房子太大,住在里面显得很冷。余美凤来到了他们家,很是吃了一惊,堂前的地面上,是水磨石,八仙桌是新打的,刷着朱红的漆,凳子上面有雕花,提起来沉甸甸的。厨房很大,角落头挖了一口井,井盖上有一把锁,井有两丈深,这就是陈寡妇所说的崔金光家的地道。屋子里烧着煤炉,淡蓝色的火苗舔着铝锅,锅里面炖着猪脚,烧得笃笃滚,锅盖在跳舞。楼梯上刷的红漆,上面的花纹是用倒扣的杯子印出来的,上面排着几双拖鞋。沿着楼梯往上走,第二屋中间是空屋,两边是卧室,地上铺着绿色的地毯、平顶上蒙着草莓图案的小碎花布,一张小方桌上排满了青苹果,卧室里居然有一台电视机、一台录音机。录音机里正在放歌:“……又见炊烟升起,你要去那里。”余美凤把“又见炊烟”听成了“油煎炊烟”,她心想,这是什么狗屁歌词,炊烟还能油煎吗,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王阿娣脱了鞋,余美凤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再沿着楼梯往上面走,是储藏间,用来堆放粮食,连横梁都是木头的。从老虎窗往外看,整个村子就收在眼皮底下了。余美凤惊叹得说不出话了,这些可都是她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她没想到还有比徐大姐家更舒服的人家。站在屋子里,余美凤总会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她心想,我应该跟阿娣说说那件亲事了,要不然,别人要抢在前头了,那我可真要后悔一辈子。

王阿娣笑眯眯地说:“怎么样?”余美凤抱着双手放在胸前,又多看了几眼说:“还可以,跟我上海的姑妈家差不多了。”王阿娣有些惊愕:“你上海有亲戚?”余美凤说:“还是我大大的亲姐姐哩。”其实余美凤在上海根本没有亲戚,可她说谎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王阿娣咂咂嘴说:“那可真是不得了,不怕你笑话,我还没去过上海呢。”余美凤说:“我在那里长到七岁呢,过不惯才回来的。”王阿娣说:“你真让人羡慕。”余美凤说:“那算什么呀,还是你福气好。”王阿娣叹了口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余美凤笑了笑说:“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事,再不说出来我就要憋死了。”王阿娣看着她说:“有事,你就说出来嘛。”余美凤说:“你觉得我女儿如何?”王阿娣说:“文文静静的,挺漂亮,也挺懂事的。”余美凤说:“你喜不喜欢?”王阿娣说:“当然喜欢啦,你不知道,其实我也一直想要个女儿的。”余美凤说:“给你做媳妇,你要不要?”王阿娣愣了一下说:“好倒是好,可这个事,我做不了主,得问一下老崔。”余美凤说:“那是,那是,这毕竟是件大事嘛。”王阿娣说:“老崔今天去厂里领年货了,等晚上他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明天再回你话。”余美凤连忙说:“好好好。”临走的时候,她摸了摸崔健的头,好像他已经成了她的女婿似的。

余美凤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美事,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国良说:“你喝了疯婆子的尿啦?”余美凤笑得更厉害了,她说:“我们快发了。我们快发了。”李国良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没发烧吧?”余美凤说:“我要把小苹拿给阿娣当媳妇。”李国良说:“他会看得上我们?”余美凤哼了一声。李国良说:“我看你是痴人说梦。”余美凤哼一声说:“你等着瞧,明天就会有消息啦。到时候,办一桌酒席,这事就定下来了,我们两家就成了亲家了。崔家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我们以后就不愁吃不愁穿了。”李国良说:“好倒是好,不过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余美凤说:“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那天夜里,余美凤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睡在一张床上,床很软,她能感觉到那不是自己家那张老式床,她睁开眼睛,朝四下里看了看,发现竟然睡在崔金光家的卧室里。她惊出了一身的汗,从床上爬起来,刚准备出门,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敢去开门,便到衣橱里躲了起来。门开了,她听到有人在喊她“姆妈”,这是自己女儿的声音。她打开橱门,看到的却是王阿娣,余美凤居然光着身子,崔金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他好像傻了,只是咯咯咯地笑。王阿娣气急败坏地骂着:“你这只母狗干的好事!”说完跑上来跟她打了起来,她们两个像麻花一样扭在一起。崔金光点了一支烟,看着两个女人打架。她好不容易推开了王阿娣,看到窗户是开着的,就从上面跳了出来。她以为自己要掉在地上了,快要落地的时候,下面有一个人接住了她。她没有睁开眼睛,但她知道,那个人是李国良。她说:“你在这里做什么?”李国良说:“等你啊。”余美凤说:“我们回家。”李国良说:“好。”李国良打开门,她睁开眼睛,吓了一跳,抱着她的竟然不是李国良,而是崔金光。她吓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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