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二章》6(2)

白茫 作者:盛慧


老头子感觉下半身已经开始烂了,他说:“国良伢,你帮我看看,我的大脚趾是不是已经没有了?”李国良摸了一下说:“大大,你放心,十个脚趾都在的,一个也没跑。”老头子说:“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死了。国良伢啊,我的孙子在哪里啊?我的孙子在哪里啊?”国良伢说:“他在美凤头的肚皮里,就快要出生了。”老头子说:“我快要死了,我看不到了,真可惜啊。”李国良忍不住哭了起来。老头子说:“一会再哭……我还没死呢。”李国良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像一枝在风中摇晃的蜡烛。主重们都已经来了,他们在屋子外面搭起了凉棚,坐在凉棚底下喝茶。老头子突然说:“老太婆,老太婆在哪里啊?”李国良便扯着嗓子喊他姆妈。

他姆妈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在门槛上绊倒了,她倒下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声响,大家感觉到房子摇晃了一下。这下,在外面喝茶的主重都慌乱地站起来。李国良听到声音跑了出来,去扶他姆妈,嘴里说:“姆妈,你怎么啦 ”他姆妈没有说话,脸色像一张白纸,身子软得像挤出来的牙膏。吴老太婆见得多了,马上说,掐她的人中,但李国良掐了几下,都没有作用,他姆妈已经断气了。李国优看到这里,马上扛着她往医院跑去。李国良留下来,呆在老头子身边。老头子说:“我快要死了,老太婆在哪里?”李国良说:“她去街上买菜去了。”老头子咳嗽了几声,竟然睡着了。李国良把手放在他鼻子上,他的呼吸居然甜蜜而均匀。李国优把他姆妈背到医院,医生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说:“回家准备后事吧”。他只好把他姆妈又背了回来。

老太婆的尸体放在堂屋里,床底下用菜油点着长明灯,天说黑就黑了,树叶与树叶厮磨着,像是在窃窃私语。吃过饭,李国优的老婆王桂花和余美凤两个人在里面扎着纸花,其他人都在外面,门开了一半。鼓手倒是请来了,但没有吹,因为怕老头子受不了。老头子睡着了。起风的时候,把门带上了。外面的声音,显得越来越遥远。王桂花有了睡意,美凤说:“你先闭一会儿眼睛吧。”王桂花便将头靠在墙上,睡了起来。国良姆妈的尸体上盖着一块红白相间的布,风轻轻地吹着,吹起了一角。突然,余美凤听到床上的响动声,她抬起头,看到国良的姆妈坐了起来,腰上像安了弹簧一样。她用一种苍老的声音说:“我要喝水。”接着,又倒了下来。余美凤的魂都吓飞了,她连滚带爬地来到外面,她蹲在地上,脸色像月光一样惨白,她用手摸着肚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王桂花也被吓哭了,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像一只猫在上面跳来跳去。主重头见的事情多了,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余美凤作一种惊魂未定的语气说:“她,她刚才坐起来了。”主重头说:“活过来了吗?”余美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她说:“我不知道。”主重头说:“国良伢呢?”余美凤说:“我不知道。”主重头说:“让他进去看看他姆妈是不是活过来了。”李国良来到堂屋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将手指放在他姆妈的鼻子前,没有任何气息。他把耳朵贴在她心口,那里像大理石一样冰凉。他摇了摇头,把布重新盖好,走了出来。主重头说:“怎么样?”国良伢说:“没气了。”主重头说:“我做了那么多年主重,还真没碰到这事呢。”吴太婆说:“我看她是看不到孙子,死不瞑目呢。”主重头问李国良:“你大大怎么样?”李国良说:“他睡着了。”主重头点了点头然后说:“你跟主重们说一下,明天早上要去哪些亲戚家报死信。”李国良坐下来,他看上去格外虚弱,嘴唇干得像白木耳。主重头说:“美凤头,去给国良伢拿件外套来,他好像有点感冒了。”那一晚上,没有人敢呆在堂屋里。

国良的大大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他一睁开眼,就骂了起来:“他娘的,外面怎么那么吵,谁家死了人啊,都死光了才好。”见没有人理他,他又骂:“老太婆,你死哪里去了,我要喝水。”国良听到屋里的动静走了进来。他大大问:“你姆妈呢?”国良伢说:“姆妈,她没了。”他大大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地说:“怎么会呢,昨天还跟我吵架的嘛。”接着就哇哇地哭了起来,他拖着清水鼻涕反复地说:“该死的死不了,不该死的却死了。”从那天开始,他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把门窗关紧,连抽屉也关得不留一条缝隙,不管碰到谁,嘴里总是不停地说:“小心点,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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