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最后搁在了一个浅滩上,李国良第一个跳下船,他以为到了岸边,但他围着浅滩走了一圈,才发现,这只是湖心的小岛。雾气太重,天色又暗,根本看不到岸有多远,李国良想,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有些后悔起来,钱虽然挣了,但他却一天都没有享受过,如果不享受,挣那么多钱又有什么意思,人是假的,有钱还是要好好享受,说不定哪天就没福气享受了,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了,受苦是一辈子,快活也是一辈子,再说这钱又不能带到棺材里去,想到这里,他就格外地难受。三个男人,他们的下半身全湿了,坐在一起,低着头。
四喜说:“这下好了。”
五牛说:“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李国良心里很内疚,他不说话。
四喜说:“总得想个办法吧。”
五牛说:“你脑髓多,你肯定有办法的。”
四喜摇了摇头。
李国良第一个喊:“救命啊,救命。”他觉得自己的嘴都冻僵了,舌头有些发硬。接着,三个人就一起喊,但是他们发现,这样喊一点作用都没有,他们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村子,不知道离岸边有多远。
四喜说:“我感觉自己下半身在结冰。”
五牛说:“我快要死了。”
李国良说:“我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有烟没有 ”李国良问。五牛摸了摸,只摸到了一根,他点上后,自己吸了一口,拿给李国良,李国良吸了两口,拿给四喜,四喜吸了一口,又拿给五牛。烟抽完了,五牛摸出一盒火柴,火柴居然没有打湿。他们三个人围在一起,划亮火柴,烤着冰僵的手。可是,刚刚感觉到一丝暖意,火柴就灭掉了,五牛把灭掉的火柴放到嘴里,吸走了最后一丝热气。剩下最后一根火柴的时候,五牛刚想划,四喜说:“这根留着吧,等到我们要死的时候,还能暖和一下。”李国良心里暗暗地想,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们不能死在这里。他又扯着嗓了喊了起来,他感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夜色无比沉重。
突突突,李国良第一个听到了机帆船的声音。李国良激动地喊:“来船了,来船了。”他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声音越来越近,他们拼命地喊,那船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他们看到楼上挂着的美孚灯,美孚灯晃动着,灯光在发抖。他们拼命地喊:“救命啊救命。”坐在船头上的那个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那突突突的声音,又慢慢地变远了。李国良感觉到一阵晕眩,就像被人扔到了井底。
他们的体温越来越低,衣服又湿,这样下去,无论如何是熬不过今天晚上的。风呼呼地吹着,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声,从前面过来的风,吹在脸上,先是抽一个嘴巴,接着又是一耳光,从后面来的风,像是在背上踹了一大脚,人连站都站不稳。四喜说:“我说住一晚上,你偏不干,现在好了。”李国良不说话。五牛说:“我操你祖宗,你们都比我好,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就这么死了。”说完,竟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四喜说:“反正是死,我们不如游到岸上去。”五牛说:“操你祖宗,岸在哪里啊?”
李国良突然想起船上还有韭菜饼和烧酒,便回到船里,韭菜饼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翻出了烧酒,他们一人一口地喝了起来,喝了酒,身子就暖和了许多,过了没多久,睡意也来了,像一枚成熟的果实从树枝上掉落下来,但李国良告诉自己,不能睡,因为只要睡过去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五牛的头垂下来了,李国良打了五牛一个嘴巴:“五牛,醒醒,千万不能睡啊。”话音刚落,只见四喜的身子往后一仰,睡了起来。李国良又爬过去,打他的嘴巴,扯着他的衣领让他坐起来。四喜说:“让我睡会,只睡一会。”李国良说:“不行啊,不能睡啊。”这么一折腾,李国良疲倦不堪,他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休息了一会,他又扯着嗓门喊救命。喊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哑了。他说:“五牛,你喊。”五牛也把声音喊哑了。李国良又说:“四喜,你喊。”四喜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喊吧。”喊着喊着,他们又没力气了。李国良觉得手心又开始冻僵了,他对着手心呵出几口热气。
突然,他们看到一点橘黄色的光,从雾的深处照过来。李国良兴奋地说:“我看到灯光了,我看到灯光了,那里可能就是岸,我们再喊一次。”岸上的确有两个人,他们是砖瓦厂上夜班的工人,正打着手电筒往家里走。他们其中的一个人站住了,他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救命。”另一个站了一会儿说:“没有啊。”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又同时停下来了。这时,两个人都听到了喊声。他们把手做成喇叭的形状放在嘴上,四处喊:“喂,有人吗?有人吗?”李国良喊:“救命,救命啊。”岸上的人说:“你们等着,我们去叫船。”
十几分钟后,来了一条机帆船,把他们接了出来。那个男人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换下了湿衣服,三个人都在发抖,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主人给他们泡了热茶,在堂屋里生起了火盆,他们围成一圈,柴火燃烧时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温暖的火苗舔着他们的身子,他们闭着眼睛,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而舒展。女主人给他们煮了糯米粥,胃里有了食物,李国良才有了说话的力气。女主人给他们烧了热水,让他们洗澡,五牛洗着洗着,就在浴锅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