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三章》3(2)

白茫 作者:盛慧


吃完了包子,他又舔了舔手指,满足地打了一个嗝,他觉得身体暖和了许多。像没头苍蝇一样,他在胡同里七拐八拐,终于看到了一家旅店,门口还挂着一个灯笼。房子看上去很旧,是两层的木结构,这房子让李国良感到亲切,他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屋子里灯光昏暗,旅馆的主人一脸笑意,显然他对李国良的到来感到惊喜,因为,这会儿,大街上人已经很少了,如果李国良不来,他就准备关门了。李国良站在柜台前,朝四下里看了看。主人说:“你要找人吗?”李国良嗯了一声。主人堆满笑意的脸马上摆了下来。李国良说:“我不找人,我要过夜。”主人怕自己没听清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李国良,问:“你说什么?”李国良说:“我要过夜,多少钱?”主人扬了扬眉毛说:“一元八角钱一夜,供应开水。这里吃早饭很方便的。买种子也方便,对面就是种子公司。”李国良听到一元八角钱的时候,心口好像被人切了一刀,他想回到大街上去。主人见他不说话,提高了声调说:“你到底住不住?”李国良盯着墙壁问道:“能不能少点?”主人叹了一口气说:“算你一元五角吧。”李国良的思想还在作斗争,腿在不由自主地颤动,但已经开始掏钱了。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没有。又摸了摸裤子口袋,还是没有。他急了,一下子想不起到底把钱放在哪儿了。他的脸又发起了烫,感觉店主的目光火辣辣的,还带着一丝轻蔑。找了老半天,才想起,钱是藏在鞋子里的。朝店主傻笑了几下,他蹲了下来,取出钱。钱上面带着浓重的脚臭味,让店主皱起了眉。李国良站在旁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还好,最后店主还是收下了钱。

木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李国良听到屋子的某一个角落传来了骂声,便像猫一样放轻了脚步。躺在木条床上的时候,李国良突然有说不出的舒坦,仿佛自己已经是城里人了,而这房间,也就是自己家里的房间了。房间里充满着肥皂水和精液的气味。他对屋子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城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他很想知道,城里人是怎么过日子的。也许是走得太累了,他很快就睡着了,棉絮的气味覆盖了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老高,李国良拉开窗帘的时候,眼睛几乎睁不开了,光线照到屋子里,尘土飞扬。李国良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在乡下的时候,他只要看到人家烟囱冒烟,就知道了大致的时间。走道里传来踢踏踢踏的声音,其他的房客也起床了。李国良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他想看到其他人,但又不想被别人看见。出门的时候,老板娘在捡着韭菜。太阳光有些刺眼,他听到老板娘跟他讲了一句话,他没有听清楚,但还是张了张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讲了些什么。

他在路上走着,感觉自己的两只脚是发软的,如果有人从后面拍他一下,他肯定会跪倒在地上。他感觉到路边有个乞丐蜷在树根下,朝他嘿嘿地笑。李国良看了他一眼,觉得很亲切,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又觉得自己是一个有钱人,他的腰杆也直了。咕噜一声,他放了一个屁,这才想起今天还没有上粪缸。咕噜咕噜,他的屁股上像是装了喇叭一样,一声比一声响。他加快了步子,希望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但是城里到处都是人。有几次,他拐进一条巷弄,看见四下里没人,刚想蹲下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吓得他像惊弓之鸟一样窜了出来。他想,在乡下的时候,多好啊,随随便便就可以拉。可现在他不能多想,他怕一不留神,就拉在身上。他又加快了速度。他突然想起吹牛的时候,听人说起来,城里人把粪缸叫做什么卫来着,但他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他看到一个老太太在散步,就走上前去问:“那个什么卫在什么地方?”老太太没听明白,摇了摇头。这时,李国良放了一个很响的屁,熏得老太太侧过了脸。她捂着嘴,指了指左侧的一条巷子……

因为是逆风,船摇了一个小时,还没有摇出西九的葫芦口。风吹着堤岸上的芦苇,堤岸仿佛在移动。五牛说:“四喜,我没力气了,快来换我。”四喜跑上去,五牛一屁股坐在船上,伸着舌头,喘着大气。五牛说:“今天真倒霉,碰上了鬼天气,照这个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白茫镇了。”四喜说:“国良伢,我们还是往回划吧。”李国良说:“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风又大了许多,把五牛的狗皮帽子都吹走了。五牛感觉头上一阵寒意,他想用竹篙去捞,那帽子已经被风吹出去十几米了。五牛说:“国良伢,这帽子你得赔一个新的给我。”李国良说:“新的没有,我家里有个旧的,可以拿给你。”五牛说:“旧的也行。”

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高,还下起了雾,雾气把他们的头发都打湿了,船摇晃得厉害,李国良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他觉得自己是只蚂蚁,而船不过是一片树叶。四喜也累了,李国良说:“我来吧。”他歪歪倒倒地走过来,一碰橹,才知道在这样的大风里划船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他开始感觉自己的胳膊酸得厉害,他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四喜说:“我们还是往回划吧。”李国良坚决地说:“不行,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回家。”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浪头将水灌进了船舱,被窝全都打湿了,他们只能坐在船头上,喝着冷风,李国良的头发全都被风吹竖起来了。李国良说:“五牛,轮到你了。”五牛边摇船边说:“回去,我要吃只鸡补补身子。”李国良没有吭声。天彻底地黑下来了,可怕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这船中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指头般的洞,水从那里渗进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四喜说:“我感觉到船越来越重。”李国良一看,里面有半舱水了。他说:“不好,船可能漏了。”他赶紧脱了鞋,往里面跳,马上感觉到水的冰凉,他颤抖了一下,仿佛连他的骨头都冻没了。他用脸盆往外舀着水,想把水舀干,好找到洞眼。洞越来越大,水越来越多。他忙喊:“五牛,五牛,快把船往岸边靠。”雾气太重,五牛根本看不到岸在哪里。他手忙脚乱,四喜也来帮他摇橹。船里的积水越来越多。李国良喊:“快划,快划。”五牛和四喜拼了命地划。李国良吼道:“快点,快点,怎么还没划到岸啊?”五牛说:“我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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