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三章》7(1)

白茫 作者:盛慧


李国良终于按时轧完了蒋锡远要的米,他叫了一艘挂桨船,急匆匆地把米送到县城去了。挂桨船就是开得快,只花了两个小时,就开到了县城。船一靠岸,李国良就看到台阶上坐了一排人,像枝条上结的一排青枣。李国良一下船,其中就有一个年纪略大的人走过来。那人问:“是不是李国良?”李国良不喜欢他说话时的那种不屑的神情,他说:“我是,你是谁?”那人又问:“从白茫圩来的?”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在审犯人一样。李国良点了点头。那人说:“我是蒋锡远的人,他让我们来卸货。”李国良谨慎地看着他说:“他在哪里?”那人说:“哦,他去办点急事,一会儿就回来。”李国良说:“那可不行,要等他来了才能卸。”那人转过身去,不理他了,他听到那人嘀咕了一句:“乡下人,死脑筋,犟驴子。”如果在白茫镇,他一定会跑上去,和他吵上一架。不过,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还是不惹事的好。李国良回到船上,坐在船头上抽烟。五牛说:“怎么不卸货?”李国良说:“我要等蒋锡远来。”四喜说:“不会出什么差错吧?”李国良说:“看看再说吧。”

等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蒋锡远才来,他夹着一只黑色的皮包,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边走边用蓝方格手帕擦着额角上的汗。一见到李国良,他就说:“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一个朋友被车撞了,我刚从医院出来。”李国良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蒋锡远一挥手,坐在台阶上的人,就站起来,开始卸货。这货一直到天黑才卸完,拖拉机把米运走了。李国良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蒋锡远说:“走,去我家吃饭。”李国良知道,他们一般都是吃完饭才给款子的,所以,就没有多说什么。他们跟着蒋锡远拐进一条条巷子,李国良都拐迷糊了。他问:“怎么还没到啊?”蒋锡远说:“快到了,快到了。”又走了十几分钟,不知道拐了多少巷子,蒋锡远终于在一幢红砖的房子面前停下来。蒋锡远说:“到了。”他家住在六楼,李国良从来没爬过那么高的楼,他上气不接下气了。四喜说:“住这么高,可真受罪。”蒋锡远说:“习惯就好了,习惯就好了。”五牛说:“住那么高,提水可不方便。”四喜说:“你傻了吧,下雨的时候用盆接着不就行了?”

打开门,他们三个人都傻眼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到城里人家。屋里有电视,录音机,还有冰箱,地上铺着驼色地毯,李国良弯下腰,准备脱鞋。蒋锡远说:“不用脱,不用脱。”屋里的摆设让他们有些不自在,李国良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在发抖。他们在沙发上坐下来,五牛叉开腿,仰着头说:“这里晚上睡觉很舒服。”李国良咳嗽了几声,五牛便坐起来。蒋锡远给他们发“中华牌”香烟,五牛没有马上点,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李国良看到蒋锡元的钴蓝色镶着金边的打火机,便说:“你们现在不用火柴啦?”蒋锡元递给他,李国良不知道怎么打火。蒋锡远说:“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李国良说:“那怎么行。”蒋锡远说:“我们兄弟之间,就别那么客气啦。”李国良说:“那,谢谢啦。”蒋锡远的老婆用一个玻璃盘子端着苹果出来,五牛看得眼睛都直了,城里女人就是不一样,身上喷香喷香,五牛使劲吸着她身上的香味。他肚里思量着,他们两个亲嘴可是个麻烦事情,他老婆要站在板凳上才能够得着呢。想着想着,就自顾自地笑起来,四喜说:“你笑什么?”五牛说:“回去再告诉你。”蒋锡远拿了把刀子给李国良说:“不要客气,吃苹果,吃苹果。”他们一个人也没削,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削,蒋锡远便一个个给他们削。

饭菜做好了,他们开始吃饭,饭菜很丰盛,味道也很好。五牛说:“我发现城里人做菜就是好吃,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大家摇头,五牛说:“最主要是他们舍得放油。”大家呵呵地笑了起来。五牛说:“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了吗?”四喜说:“说得没错,说得没错。”酒喝的是竹叶青,这个酒李国良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喝起来,就像是竹叶上的露水,还真是有那么一股清香呢。吃到最后,李国良说:“老蒋,那米钱什么时候给?”他还没有说完,蒋锡远说:“这点钱是小意思,不过,今天银行已经关门了,取不到钱了,明天一早,我取了钱就拿给你。”吃完饭,喝了茶,蒋锡远说:“时间不早了,你们肯定也累了,我送你们到紫金宾馆住下来。”李国良说:“要不就在家里住算了,不要破费了。”蒋锡远说:“城里就是房子太小,来了客人只能裱在墙壁上。”李国良不想走,但又不好多说什么。

蒋锡远带他们来到紫金宾馆,开了一个三人间,这个宾馆的确非常气派,房间里有电视、有洗手间,地上铺着红地毯。李国良感觉服务员在背后看着他,头上冒着虚汗。五牛故意大摇大摆。四喜说:“这里漂亮得跟画里面一样。”蒋锡远说:“那还用说,这是县里面最好的了,省里的干部,还有外国人来了,都是住在这里的。”四喜说:“这里住一晚要多少钱?”蒋锡远说:“不多,才四十八。”四喜啊了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五牛心想:“那还不如把钱拿给我们呢,哪里不能睡呢,就是睡马路也行嘛。”李国良只是淡淡地笑着,他不想让蒋锡远觉得他没有见过世面。五牛想到这都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便翻开每一个抽屉,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当然,他一无所获。蒋锡元走后,李国良若有所失,他显得心事重重,他觉得今天无论如何,都应该缠着蒋锡远的,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如果这次上当了,他可能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四喜看出了他的心事,便说:“你还在想米款的事啊?”李国良说:“我总觉得不踏实。”四喜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人家连定金都付了,说明是诚意的嘛。再说了,他们家,我们都去过了,他还能跑到哪里去。”李国良觉得四喜说得有道理,叹了一口气说:“唉,我怎么老是疑神疑鬼的呢?”四喜说:“你现在才发现啊,你从小到大,可都是这样的。”有热水洗澡,但他们都没有洗,因为不知道怎么洗,又怕别人笑话不好意思叫服务生,电视放了一夜都没有关,像虫子一样发出唧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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