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之后,他被女人管得服服帖帖,像一件用熨斗烫过的衣裳,再也不去管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了。他爷爷是杀猪的,他父亲是杀猪的,他自然也成了杀猪的。不过,最近阿三有些心烦,他被谣言缠住了身,有人说他那玩意儿在杀猪的时候被猪一口咬掉了,再也不能干事了,他的女人就跟别人搞在一起了,他的儿子也不是他自己生的。
余美凤站了一会,看到四下里没有人,便喊:“李阿三,李阿三。”
李阿三睡得很死,鼾声响亮。
余美凤推了推他,他翻了个身。
余美凤从地上捡了根鸡毛,伸到他的鼻孔里,转了几圈。他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刚想骂人,见是余美凤,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他用手遮住太阳光,笑得跟猩猩似的:“阿嫂,要肉吗?”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睡觉?”
“不睡觉干什么。”李阿三点了支烟。
“你还是不是男人?”
李阿三笑了笑说:“我是不是男人,这个要问我老婆了。”
余美凤冷笑了几下说:“你知道你老婆在干什么吗?”
“她肯定在家。”
“在家个屁,在别人的床上。”
“不可能。”
“你不相信就算了。”
李阿三气得发抖,“快告诉我,是哪个杂种?”
“算了,不说了,人家有权有势的,我可惹不起。”
余美凤转身要走,李阿三拦住她说:“你快把话说清楚。”
“哟,好心当成驴狗肺,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李阿三说:“快说,我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阿三说:“美凤头,我求求你了。”
“陈所长,你能拿他如何?”
李阿三木然了,他说:“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还是假的,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确定了。”
听到余美凤这么一说,李阿三火冒三丈,骂了一句 “狗娘养的,连我的女人都敢弄”,说完,一脚踹飞了旁边的凳子,提着明晃晃的杀猪刀和铁钩就往粮管所冲去。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他一脚踢开陈有成的房门,尘土扬起,看到床上两个赤条条的人,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女人惊恐万分地缩成一团。陈有成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他笑着说:“阿三,大家都是兄弟,你先把家伙放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李阿三感觉自己的眼睛在充血,如果陈有成跪下来求饶,还有可能饶他不死,现在他油嘴滑舌的样子,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陈有成说:“我有钱,我可以给你钱。”李阿三说:“杂种,你说完了没有?”陈有成一边说“有话好好说”,一边去穿拖鞋,准备站起来。李阿三甩过来一只铁挂钩,钩子扎到了陈有成的肩膀里,他用力一拉,陈有成就到了他面前,杀猪刀已经深深陷到了陈有成背上,李阿三用力一拔,血喷出来,喷得满墙都是。陈有成的尿都流出来了,他抱着李阿三的腿求饶道:“阿三,别,别杀我,我,我有钱。”李阿三疯狂地挥舞着杀猪刀。一直到断气,陈有成都紧紧抱着李阿三的腿。空气里尽是血的腥味,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的女人吓得说不出话了,李阿三问:“多久了?”他女人说:“这,这是第一次。”李阿三说:“骚货,你放屁。”他女人脸色苍白,脸扭曲得厉害,她连哭都忘记了。李阿三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眼前那个白花花的女人,变成了一只猪,她像猪一样趴着、哀求着。他又一次举起了杀猪刀,尖叫之后,屋子里一片死寂,李阿三提着血淋淋的刀子走了出来,血也跟着流了出来。这时,他仿佛才从午睡中真正醒来。他出门的时候,阳光依然强烈,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脸上,街上依然空空荡荡,微风贴着墙壁。杂货店的老板抬起头,看到血淋淋的李阿三,不敢开腔,他装作没有看到,转过身去了。
李阿三回到家,就抱着甲胺磷喝了起来。傍晚的时候,隔壁邻居王麻子来他们家借锄头,发现了,他还没有断气。王麻子喊了一声:“不好啦,出人命啦。”一下跑进来四五个人,他们把李阿三送到医院,医生翻开他的眼皮,然后摇了摇头说,怎么不早点送来。王麻子说:“我们是刚刚发现的。”医生说:“回家准备后事吧。”他们又把李阿三抬回家,放到床上。李阿三一直不落气,手在空中像撂肠子似的撂着,像是要顺着云梯往天上爬。他姆妈回来了,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我的儿啊,你怎么走在我前面啦。”她用手摸了摸儿子的脸,便到另一间屋里敲木鱼、念经去了。阿三一直断不了气。王麻子便来问他姆妈:“阿姆,阿三不断气,是不是还挂念着什么人?”他姆妈摇了摇头说:“你在他面前放一只木盆,里面放半盆猪血,放几根大肠,记得,大肠一定要当着他的面放进去,然后将杀猪刀使劲地砍在木盆上。”王麻子照办了,最后说:“猪杀好了,阿三,上路吧。”果然,不一会儿,阿三头一偏,就断气了。鼓手吹响第一声的时候,傍晚的残阳照在河面上,波光闪闪,像金币在跳舞。
陈有成死后,那排房子就没有人敢住了,据说,夜里总是会响起怪声音,有时候是尖叫声,有时候是脚步声,有时候是床板摇动的声音,粮管所显得比往日更加静寂、荒凉。新所长姓徐,是从县局调来的。他上任之后,发觉陈有成在经济上有严重的问题,审计之后才发现有十几万斤粮食不翼而飞了。最后,他们在陈有成宿舍的抽屉里找着一个黑色的漆皮本子,在最后一页有一份统计表,上面写着:编号“1”,稻子20000斤+10000斤、麦子2000斤+2000斤+500斤,编号“2”,稻子10000斤+10000斤+10000斤+10000斤,编号“3”,稻子2000斤+3000斤……但谁也不知道,这些编号到底代表了谁。调查进行了一个多月,他们还找了平时与陈有成交往最密切的人来盘问,但谁也不承认那本子上的编号指的就是自己。这事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