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白茫 第四章》4(2)

白茫 作者:盛慧


睡觉之前,余美凤在全身抹了雪花粉。她的手碰到李国良的时候,李国良浑身一颤,他感觉余美凤的手像刷子一般粗糙。孩子们白天玩得很累,现在都睡着了,他们的呼吸甜蜜而均匀。余美凤说:“他们都睡了。”李国良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睡吧。”余美凤说:“你不想要吗?”李国良说:“明天吧,我很累。”说完,转过身去。余美凤把头钻到被窝里,忍不住哭了起来,黄豆般的泪珠滚落下来。听到哭声,李国良说:“你怎么啦?”余美凤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女人了?”李国良笑着说:“一天到晚瞎说。”余美凤说:“那为什么碰都不想碰我?”李国良说:“别哭了,把被絮哭湿了,还怎么睡觉。”说完,一把搂住余美凤亲了起来,他们像两条蛇一样交缠在一起。突然,李国良看到了陈有成那张脸,像一块发霉的叉烧月饼。他闭上眼睛,可那个影子还不停地闪现着。他机械地做着,想着他在城里的那些女人。这是一个索然无味的晚上,风贴在墙壁上,像是在偷听一般。

第二天,余美凤就带着小苹和小斌去供销社买布,她准备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一身新衣裳。供销社在新街,从老街的尽头过桥,往南走一百米就到了。卖布的柜台,人特别多,角落里有一个收银台,收银台很高,坐着一个烫头发的女人,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别人,她的眼睛随时都是看着天上的,柜台上方有几条铁丝,上面挂着几个黑铁夹子,销货单和钱就夹在中间,在铁丝上传递。平时,收银员一直在打毛衣,“嗖”的一声,黑铁夹子飞速滑过来,她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毛衣,伸出涂了红指甲油的手去取钱,找了零,在单子上盖了个章,又将黑铁夹子轻轻地甩出去。营业员取下黑铁夹子,用报纸将布包好,递了出来,买东西的人取了布也还不走,靠在柜台上和营业员聊着天。出了供销社,李小斌从他姆妈手里挣脱开来,跑去看别人打康乐球。一些留着长头发、穿细脚喇叭裤的小青年,叼着烟在打康乐球,他们不时地用滑石粉去擦一下球杆,有漂亮的女孩经过时,他们就会吹口哨。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脸上到处都是刀疤,这是镇子里的流氓老大,据说他的眼睛会发出蓝色的冷光。

过完年,他们就开始修房子,那是村子里第二幢楼房,房子修的是三间三层,坐南朝北,为了防止洪水,地基比原来高出近一米,远远看去,就像搭了个戏台子。一楼的三间,中间是堂屋,墙上刷了一米高的绿漆,闪着微光。中堂画里有松树、仙鹤和老寿星。老寿星的脑门突出,胡子老长,特别像棵人参。两侧的墙上贴着崭新的年画,荷花丛里,两个胖乎乎的孩子,抱着两条胖乎乎的鲤鱼。八仙桌上面挂着一只淡绿色的吊扇,堂屋后面是楼梯,楼梯上也刷着红漆,毛茸茸的拖鞋,排列在一起,仿佛在打哈欠。东边的前半部分是国良大大的房间,每天的第一缕太阳就照到他的床前,床还是以前的,他说他要死在这张床上。后半部分是储藏间,堆放谷子和农具,稻子的气味是干燥而尖锐的,麦子的气味则是微凉而光滑的。铁锹像疲倦的旅人,斜靠在墙壁上,上面还沾着一块蓝黑的泥土。西边的前半部分是厨房,灶台上贴了白净的瓷砖,新锅盖散发出桐油的气味,锅盖上的抹布被热气烘干了,像一块葱油的苏打脆饼。灶台旁边有一只很大的铁锅,那是洗澡的浴锅,锅的底部有一块黑色的皮革,肥皂盒也是新的,里面放着一块香皂,抹在身上有一股硫磺的味道。后半部分用来养鸡养鸭,它们饿的时候,就会不停地啄着门。二楼东边那间是李国良和余美凤的卧室,后面又隔出一小间来做卫生间,里面装了城里人才用的抽水马桶。卧室地上铺着大红色的羊毛地毯,上面还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上方有石膏吊顶,一只日光灯管挂在空中,它能散发出牛奶般纯净而又洁白的光。床还是中式的,不过,上面有很多精美的雕花,床板是七块,意思是五男二女,现在虽然不能生那么多孩子,但多子多福的吉兆还是要的。挂衣橱是新打的,桃花心木,中间镶着一面镜子。它的旁边是立式电风扇,电风扇的旁边是电视机和录音机,上面用白色的蕾丝花边布巾盖好。窗前还放了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着中华烟和龙井茶。李国良喜欢在房间里抽烟,想事情的时候,则来回地踱着步。阳台上则用花盆种了一些花花草草。西边的房子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李小斌的房间,除了床之外,还有书桌和长长的布沙发,房间的地面上刷着黑白方格相间的漆。后半部分是李小苹的房间,她的桌子上有一盏台灯,一只陶瓷的笔筒,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她还用挂历纸编了一个门帘。三楼全部都是空的。李国良本来只想砌两层,余美凤说无论如何都要比崔金光家高才行。李国良说:“那你说三楼有什么用?”余美凤说:“喂老鼠。”

屋顶上盖的是明黄色的琉璃瓦,门的里里外外都刷了漆,除了大门是朱红色外,其他门的外面都是橘黄色的,里面是奶白色的。木窗的颜色也是朱红的,上面还有鸳鸯和牡丹的雕花。房子修好了,家里还装了电话,那是村子里第一部电话,电话外面有个铁盒,平时是锁起的。他们又在屋子旁边砌了一口井,村里人都可以来挑水吃。余美凤带着陈寡妇来参观。看到浴锅,陈寡妇说:“以后,你们家洗澡叫我一声,行不行?”余美凤说:“行的。”看到余美凤的卧室,陈寡妇惊叫道:“我的天,皇宫也不过是这个样子了。”她摸了摸床说:“睡这张床,人都要多活几年的。”余美凤笑着说:“这算不了什么的。”陈寡妇说:“你们家的地板,比我的床还干净咧。”余美凤说:“哪里会哟。”陈寡妇忙说:“明年要是再发洪水,我搬到你家走廊里住几天行不行?”余美凤说:“到时候搬到家里就行了,住走廊干嘛。”陈寡妇盯着前面的一棵梧桐树,吞吞吐吐地说:“国良的大大……要不要……找个人……焐脚啊?”余美凤吃了一惊,转而又弥漫起笑意说:“这事,我得问问他,我们做小的猜不到他的心思,不好随便给他做主。”陈寡妇有些不好意思,她说:“我说着玩的,还是……不要跟他说的好。”余美凤眼珠一转说:“那我就不说啦。”陈寡妇难为情地摇了摇身子说:“其实,你说了……我……我也不会反对。”说完,两手交叉在胸前,用身子碰了一下余美凤,掩着嘴笑了起来。余美凤说:“那好。”陈寡妇说:“你可得把这事放在心上哟。”余美凤说:“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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