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滚，别让我见到你这个杂种。

这是一个父亲对他亲生女儿的斥责吗？

我趴在一个墙角呜呜地哭。长长的草叶子划破了我的脸，小腿，胳膊，一切裸露在衣服之外的皮肤。浓密潮湿的头发遮盖着我的脸，我伏在了刺鼻的充满春天新鲜泥土腥味的墙角里，泪打在自己的脚丫上，一片肮脏。

恍惚醒来，枕头上潮湿一片。想起烟草的味道，找了半天，才知已没有。

母亲在我的记忆里也总是抽烟，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候。烟雾缭绕中，她脸色更加苍白，眼神迷茫，浑身颤抖不停，微微地闭上眼睛，对蹲在远远的一角的我说，芍药，来。妈妈抱。这时，父亲，那个经常醉酒的男子会红着脸跑过来，满嘴喷着令人作呕的酒气朝她喊，贱人，你别想碰她一下。他把我当作垃圾似的扔在卫生间里，锁上门，然后再出去喝酒，经常一关就是一整夜。儿时最深刻的印象便是经常伏在马桶上入睡。

十六岁那年，我决定离开。邻居有一个叫南的男孩子，大我三岁，他清楚我的一切。他告诉我，跟我走，离开这里。我疑惑地看着他点头。

深夜翻阳台离开，我看到了黑暗夜空中的天使，挥舞着翅膀向我微笑。他拉住我的手，问我想去哪儿？我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兴奋地离开，身无分文，只带着一张三岁时的照片。我的母亲抱着我坐在一把竹做的椅子上，背景是开得晃眼的芍药花。碗大的花朵，翠绿的叶子，有花瓣落在母亲的怀里。我戴着银镯子的小手轻轻地捏着一片花瓣。我笑得如阳光般灿烂。母亲微翘的嘴角，轻扬的眉头，怜爱的目光是我见过最慈祥的表情。

扒火车。我利索地跳上疾驰的火车车厢，一车的煤。车是去往西安的，一个古老的城市。当然，当时我还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等待我的又是什么。我无暇考虑，我只想离开这里。不想被他骂做杂种，不想每天晚上伏在臭烘烘的马桶上睡觉。

在半路一个到现在也不知道名字的小镇上被乘警赶下车，被狠狠地踢下，用煤块砸我们。南紧紧拉着我的手瞪视那个比他高两个头的乘警。南恶狠狠地说，我比你高时，一定会杀了你。乘警哈哈大笑，让我们快点滚。漆黑的夜，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远方有模糊的黑色事物，像随时会吞噬人的怪兽，匍匐在冰冷的地上。时间是刚到春天，风还凛冽，刺骨。我紧紧地缩在南的怀里瑟瑟发抖。南问我，害怕吗？我无助地点头。南说，别怕，我们死不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过得很好。

南是我见过性格最坚韧的男子，这与他少年时受的挫折大有关系。八岁那年，父母出车祸双亡，奶奶在乡下无力照顾，将他寄养在一个远房叔父家里。这个叔父收养他，也是因为贪恋他父母遗留下的少许财产。寄人篱下十一年的生活，造就了他的沉默寡言，性格果敢，坚韧不拔。说到的事死也要做到，为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哪怕连命也可以放在第二位。初中毕业叔父便不再供他上学。虽然他品学兼优，在整个班级经常名列第一。叔父还是把他送进一家生产木板的私人企业，一个月可以赚三百元钱，叔父全部没收。南告诉我，他挣的钱大都给他叔父的小儿子买了玩具。小孩子玩够了就接着踩碎，每踩碎一个，我的心就跟着碎一次。我一定要走。这样用了三年的时间偷偷攒下一千元钱，决定离开，并带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