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灰色公路(10)

鲈鱼 作者:苏善生


我突然决定不再走下去,不想见到任何我曾熟悉的人。我还是离开,我不想知道他们是否已在一起,没有答案或许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答案。

他们所有的在我的身后越来越远。南,我们或许今生不会再相见。

坐车原路返回,我再次坐到开往临沂的列车上时,浑身酸软地躺在软卧上。我承认了自己的胆怯,我不敢见到南。

还有三十个小时的旅程,我除了睡觉便是起来喝一口矿泉水。

天微亮时,车已驶入了山东境界。我睁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坏坏地笑着看我。芍药,我们总是这么地巧。他是十五,那个被我捅了一刀的男人。

他手里拿着一本相书,封面上写着“麻衣神相”四个隶书大字。他说,是半夜时在河南省上的车。真的没有想到和我相邻的是你。你知道吗?我这样已经看了你十个小时零三十七分钟。你还是那个样子。

我问他,什么样子?

十五翻开相书的一页,然后仔细端详我的脸。你的命中花是菊花。菊花在中国代表着文雅,有敏锐的洞察力的人。只是你骨子里是如此的固执。所以你很矛盾,你一直很矛盾。

我说,怎么听不懂?我想起了林给我点的那一道菜叫菊花鲈鱼,还有那块特意给我买的砚台。我问他,有没有一种很固执的鱼,明知道前方是死路,还是不停地游?

十五说,是鲈鱼。你考我海洋生物知识吗?

我哈哈大笑,比男人还要狂野。原来是这样,每个人第一次看见我就知道我的天性,我却始终不明白。南是,十五是,洛初是,常是,林也是。

我离开拉萨的时候,林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一定经过许多的事。但是我不打算让你把那些告诉我,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生活,还有永远和临临在一起。芍药,我等你回来。

与面前的男人保持沉默。他说,打算回去找洛初,从头再来。你呢?

我说,我来找洛初。

我想我见到洛初时也会无话可说,只是看他一眼,然后离开。他会明白,我已经找到了幸福。

我在心里默念,临临等我。但是我没有告诉十五我来是为了告别。

十五的脸慢慢阴晦,芍药,你不该回来。

我笑,却不做声。

中午一点,到达临沂。我离开这个城市到今天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我示意十五先走。我不想和他一起出现在洛初的面前。他微笑着离开,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钻进车内朝我招手,探出头对我说,芍药,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轻轻地走过去,弯下腰脸贴着玻璃问他,什么事,说。

车门呼地开了,十五的手臂也重重地伸出来,重重地。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尖刀,那把刀迅疾地穿过了我的腹部。一道冰凉的弧线划开了我柔嫩的肌肤。我听到绸缎撕裂的声音,我听到了芍药花开的声音,因为我闻到了芍药花瓣散发的黏稠潮湿的香味,让我窒息,喘不过气来。我抬起头看他,他已钻进了车里。出租车嗖地开走,瞬间不知踪迹。我躺在冰冷的灰色水泥路面上,侧躺着。

我看见青色路基石,还挂着几滴清凉的水珠;我看见绿化带里盛开的芍药花;我看见我的母亲,她微笑着抱着我,眉头轻扬,嘴角弯成半个月牙儿。有花瓣随风飘落,落到我满是血迹的手里,我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我的那件绛紫色风衣的木纽扣上。还有一个调皮的花瓣挂在我颤抖的睫毛上,随风摇曳。

灼烈的阳光下,惨白的街道上,拥挤的人群里,我看见了洛初,他怎么知道我回来呢?想开口问他,他却捂住我的腹部,紧紧地捂着,是的,我感觉到了新鲜的血液正从那里奔腾,像黄河的水。是啊,多像那奔腾的黄河水。

我好像对临临说过,要带她去看黄河的。临临,临临,怎么看不见临临呢?还有林呢?那个可爱的男人歪着头,对我说,或许我也可以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我记得没有回答。

我转头,寻找林。可惜没有。

洛初趴在我的嘴上。你是要听我说话吗?好,初,来,把耳朵靠近一点,我真的有话对你说。

在拉萨林的家里,林亲吻着我的眼睛问我,你的家在哪儿?

我喘息着说,林,我十六岁时在一个深夜离开我的家,而今天我竟然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我说,洛初,我想回家。

这一年,芍药二十二岁,她以为自己可以改变某些事,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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